隔阂

提前预想到最坏的结果，是我对自己最大的保护。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

……

寂静的夜空中，黑色和灰色很自然的交杂在一起，却又层次分明。

那道歪歪扭扭的‘分界线’倒是别具一格。

“……”一个长相挺普通的男人坐在路边的烧烤摊前，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时不时地仰着头。

与他相对而坐的，十分清秀的女孩倒是自顾自的低着头吃烧烤。片刻后忽然瞥了一眼桌上离自己近的塑料杯子。

见里面没了酒，便一口把左手拿着的木签子上的豆腐干吃了，接着从桌底拿起一瓶酒。

男人见状，刚拿起开瓶器想帮忙，却被女孩无视了，她直接几口吞了烧烤，接着嘴唇靠近瓶盖，用牙齿撬开了盖子。

“呃……，牙口好。”

“嗯？”

女孩给自己倒着酒，余光刚好看到男人的嘴动了动，于是好奇地问道:“说什么呢？”

“啊哈哈，没什么，就是小姐你少喝点，大晚上的不安全。”

“……”

女孩很快倒满了酒，刚把酒瓶放下，就一手拿起杯子，仰着头一口气闷完了。

“呵呵……，这不是，还有你在嘛。”

在啤酒的作用下，女孩苍白的脸渐渐透出许些红润，再加上她微微上扬的嘴角……，这似笑非笑的表情倒是把男人弄得有些紧张了。

不知所措了片刻，他当即拿起面前的半杯酒，仰头喝下，借机移开了视线。

“紧张什么呀，”女孩又拿起桌下的酒瓶，起身给男人右手握着的杯子添酒，轻声道，“难道你也认为我是杀人犯吗？”

“胡说什么呢！”

男人用左手一把抓住了女孩捏着酒瓶的右手，皱着眉头看她的眼睛。

她的表情是笑，眼睛却暗含一抹悲凉。

“不管那些家伙怎么说，我和小姐的家人们都始终相信，小姐你是无辜的。”

“……”

女孩轻轻的点了点头，抬起左手把男人的手拉开，接着仰起头想一口气把瓶子里剩下的酒喝了，但中途却受不了喉咙的刺痛，无奈放弃了。

男人起身想扶着她坐下，女孩摇了摇头，身体重重地坐在塑料凳子上，又低着头，恢复了一开始的平淡表情。

她右手上的酒瓶掉在地上，弹起很小的幅度，接着滚到一边，拌了一下烧烤摊的老板娘。

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别人说的再多也没用，因为没有人能做到感同身受。

“……”男人也识趣地闭嘴。

距离王铭浩被杀一事，已经过去了十天。

……

案发后的第一天，警方通过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判定了凶手是女性，并且与死者有关系。

案发后三到四天，警方通过对浮月市外国语实验学校的学生们的调查，判定凶手是死者的女朋友。

案发后的第五天，死者的父亲王壬在下午一点多闯入学校，跑到高三六班，点名道姓要找‘吴楠’。

即便全校的保安一起出动，也拦不住王壬的一句话:“杀人凶手！吴楠！你杀了我儿子！”

那天，王壬充分解释了‘泼妇’一词。他长着一米六三的个子，一百六的体重。不停地说吴楠是杀人犯，还把她的桌子掀了……

待学校的保安将其制服了，他就坐在地上，奋力地捶打地面，一边大哭，一边喊着“杀人犯！”……

也是在那一天，网络上出现了很多的视频:王壬抱着王铭浩的照片，坐在某条街上，哭喊着:“我儿好苦的命啊！吴楠！你还我儿子啊！……，我可怜的儿子啊！”

留心一查，就会发现有十条内容一样的视频，发布者当然就是王壬。

网上的键盘侠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女儿是杀人犯，那她的父母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啧啧啧，十多岁的杀人犯，这要是长大了还得了？怕是心情不好连父母都杀了吧。’

‘这种人必须严惩，直接枪毙吧。’

‘这个吴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的。’

……

谣言多了，假的也就变成真的了。

“……”吴楠把抖音，快手，QQ，微信等软件全删了。该成了走读，会默默地把课桌上的字迹擦干净。

案发后的第六天，李闯戴着黑色帽子和口罩，趁着天黑把王壬揪到某处，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拳头，砖头，牙齿，腿，棒子……全都用上了，直接把王壬打得奄奄一息才打了120，接着开车去接吴楠。

同时，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也利用他的关系，尽可能地减少网络上的这类视频。

可惜王壬已经掀起了舆论热潮，只要真相一天没有公布，那么就算王壬发的视频全部消失了，那些网友也会自己发出视频。

案发后的第十天，浮月市外国语实验学校受不了舆论的压力，最终把吴楠开除。

她离开的那天，校园里依旧流传着:‘吴楠杀死王铭浩’的话语。而且随着时间的发酵，变得越来越离谱起来。

“王铭浩追吴楠无果，又去追求其它女孩，吴楠气不过，最后杀了王铭浩。”

“吴楠表面上清纯女孩，私底下不知道玩过多少男的，王铭浩追求她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才被吴楠灭口。”

“吴楠私底下被一个富豪包养了，因为王铭浩追求吴楠，惹得富豪不高兴了，所以才唆使吴楠杀了他。”

……

她离开时，是中午十一点二十六分。

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不知不觉中拉长了影子。吴楠试图感受到温暖，却发现这远不及心里的冰冷。

她站在太阳底下，却如同坠入冰窟。

过往的老师，学生都对她避之不及。她双手插在衣兜里，一脸平静地朝校门走去。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孩的叫喊声，吴楠并未理会，余光看到不远处的几个人正在举着手机。

男孩跑到她的旁边，笑着说:“你好，我是高三一班的，想问你几个问题，就是你关于……”

“……”吴楠忽然停下脚步，对上男孩的目光，用一种冷漠的声音轻笑道，“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

“……”男孩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旋即狼狈而逃，后背发凉。

吴楠快步走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学校。

……

此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十五分了。

气温也低了不少，李闯起身把自己的棒球服脱下，披在吴楠的肩上。

“……”冷风吹散了女孩的头发，她却对此无动于衷，李闯默默蹲下，抬手想帮她梳理粘在脸上的头发。

手指一触到吴楠的脸，后者顿时后移躲开，脸偏向一边，自己整理起来。冰冷的指尖不断刺激着有些发热的脸。

李闯愣了几秒，旋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眼中难掩浓重的失望。

“我一定会揪出凶手。”

“……”吴楠把头发随意地绑在脑后，接着又拿起桌下的酒瓶咬开，仰头喝了起来。

这次喝了大约三分之一，她也有了醉意，恍惚间笑了起来，眼泪从眼角不停地滑下。李闯不必开口询问她为什么哭。

因为她的理由永远都是:“我打了哈欠，就会容易哭。”

“小姐你看。”

李闯右手捏着酒瓶，左手食指指着夜空中的月亮，试图引起女孩的兴趣。

“今晚的月亮会和金星离得很近，很难遇见的，许个愿吧。”

“……”

吴楠头昏脑涨的，没来由地往天上看去。在那里，有着宛如银钩的月亮以及内侧的一颗明亮的星星。

二者交相辉映，就像舞台上的男女主角一样，引人注目，惹人喜欢。

“许个愿吧。”

“呵呵，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相信对着这东西许愿有用啊？”

“不管有没有用，这也算是一种寄托。”李闯反驳道。

“你……”

吴楠刚想说什么，却听到旁边出现一道闷响，侧头一看，是一个有些显老的女人，也许是劳累得多了，头发里有许多的白发。

“你是？”

“你怎么又来了？”李闯低头见她跪在旁边，怕引人注目，便皱着眉头拉她，但女人不愿起来，依旧跪对着女孩，李闯蹲下对着她的耳边说:

“你这样会给她带来更多的麻烦。”

“……”女人闻言，也是麻利地起来了，唯唯诺诺地面对吴楠站着，深深地鞠了一躬。“非常对不起。”

“……”吴楠一头雾水。

李闯眉头紧锁，强行拉着女人，要把她赶走。吴楠起身说:“等会儿，什么情况？你先放手。”

“小姐，她……”

“我说，放手。”吴楠看着李闯，语气中有些怒意。

后者不情不愿地松开了女人，头偏向一边，不愿意去看她。

还不待女孩说话，女人又给她鞠了一躬，这感觉就是，若非周围有人，这女人肯定会跪下。

“非常对不起，我的老公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真的非常对不起。”

“…老公？”

吴楠愣了一下，见女人迟迟不肯起身，通过她的话也是瞬间联想到了一个男人，于是试探地问道:

“你老公，是王壬？”

“……”女人默许了，起身看着女孩，双手捧着一张银行卡递到后者面前，颤抖地说，“我老公的行为给你添麻烦了，这是我的些许补偿。”

“呃……”

吴楠看着眼前这个鞠躬起身都有些不稳的女人，忍不住问道:“你们真的是夫妻？王壬穿的衣服是新的吧，你穿的这身，应该是补过的旧衣服吧？都有些褪色了。”

“……”女人闻言，悲从中来，眼睛很快湿润了，眼泪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

“呃，抱歉抱歉，我说错话了，你别……”

“没有，”女人摇了摇头，抬着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哼，就凭这一张卡，我小姐这几天的委屈就一笔勾销了？想什么呢你！”李闯忍不住吼道。

“……”女人的双手放下了，紧紧地抓着衣襟，不知所措起来。

吴楠白了他一眼，无声地说着:“闭嘴。”

“……”李闯刚欲对女人发作，却注意到周围来吃烧烤的人纷纷往这边看了过来，为了调节一下气氛，李闯哈哈大笑起来。

“……”吴楠轻叹一声，上前一步拿过女人手里的卡，见她抬起了头，便轻笑道，“我接受了，没事的阿姨。”

女人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再次鞠了一躬，接着匆匆离开。

“就这么算了？”

“那些事情是王壬干的，关她什么事啊？”见女人离开，吴楠也收起了笑脸，平淡地说。

“但她可是王铭浩的妈妈啊，王铭浩劣迹斑斑，被杀了也有她的责任。”李闯压着声音，极力保持着冷静。

“……”吴楠把卡装进衣兜，重新坐下，喝了一口啤酒，“那你准备怎么办？也把她拉过来打一顿？”

“我……”

“行了行了，别扯了，她是给我道歉，接不接受是我的事。”

“……”李闯闻言，莫名地捏紧了拳头，他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只是他不想承认罢了。

李闯重重地坐下，沉重的呼了一口气，仿佛抽光了所有的力气。

吴楠余光见他一副颓然的样子，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知道这次一旦心软了，那下次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喝着酒，吃着烧烤。谁都不愿去打扰对方的小世界。

……

深夜十二点二十三分。

一女一男，一前一后。漫步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街边的清洁工兢兢业业地清理着垃圾。

女孩看着他们的制服，稍加思索，便联想到了十一点多来道歉的那个女人。

她的外套是旧得褪色，缝缝补补的浅黄色毛衣。里面却穿着橘色的能反光的马甲。

网上说清洁工的橘色马甲之所以弄成这种反光的，是害怕他们在晚上工作的时候被人忽视而出现意外。

但此时的他们，在夜色之下，也算是以另一种方式在发光吧。

“……”女孩愣神间。

身后的李闯却是和四个男人干起来了。这段路还在维修当中，所以周围有棚子遮挡。

“给老子站住！把老子的钱交出来！”

吴楠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身，却看到李闯三两下就把四个人给打趴下了。

“这……，什么情况？”

“……”李闯捡起地上的手机，开闪光灯对着四人的脸拍了照片，旋即把手机装进口袋里，边拍手边走近吴楠。

地上的王壬心有不甘，起身想偷袭，李闯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侧身一踹，就把王壬踢倒，并让他在地上滑行了两米。

“滚！”

王壬在地上挣扎了一番，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其余三人早就跑没影了，他一个人也是有点怕，口头威胁了几句后，一瘸一拐地跑了。

“…，你有点帅啊。”

“……”李闯拍了拍身上的灰，自嘲的笑了笑，“再怎么帅，不也入不了你的眼嘛。”

“……”

两人对视间，都察觉到了对方的异样，可惜谁都没有说出口，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

……

他对着她的背影说:“我一定会抓到凶手，还你清白。”

她背对着他说:“对不起。”

或许，越长大，越沉默。这句话说的，一点都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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