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前尘
雨桐书院内,一个小女孩引着一名书生向着山门走去。只见另一名书生撑着油纸伞立在桥上,烟雨朦胧中,独有自己的风骨。
潇因:杨姐姐,你的情郎好像等了许久。
这名书生实则是个清秀姑娘,她轻轻点了点小孩的脑袋,将一根糖葫芦递给她
兰夫人:不可胡言。
她是山下杨家的女儿,杨家与父亲交好,便允了她女扮男装进入雨桐书院念学。
桥上之人缓缓向她们走来。
书生:因因,这是你要我所作的画,你瞧瞧可还满意?
潇因:李莲花,你画得真好。
小姑娘打开画卷,画上的自己活泼可爱,眉眼之间生动婉转,仿佛活在画中。他的丹青极好,在姑苏怕是找不出一人能胜过他。自然,这是潇因个人的想法。
兰夫人:好呀,你这丫头,两边吃。
潇因摸摸自己的脑袋,看着羞赧的二人偷笑,她吃着糖葫芦,口中念念有词
潇因:耳环痕,有缘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
兰夫人:好呀,林潇因,又编排我。
潇因:略略略。
潇因顺着台阶向上跑去,她看着二人的背影喜笑颜开。她的父亲是山长,杨姐姐男扮女装前往雨桐书院念书,却在路上与那见义勇为护,送她上山的穷书生一见倾心。
潇因:好一个才子配佳人,好一出梁祝。
她以为他们会像这样永远开心下去。直到一顶轿子将杨姐姐抬向那遥远的京中。她看着那些凶狠的侍卫,他们的佩刀上都刻着统一的图案。
她看着轿中落泪的杨姐姐,觉着手中的糖葫芦苦得慌,她不明白,为何她哭得这样伤心,周围人却笑着恭贺。
杨姐姐的心上人没过多久便死了,死在家中,忧思过虑,爱而不得,吐血而亡。这是她偷偷听到的,娘亲不愿告诉她这些。林潇因翻开他为自己作的那幅画,泪水接连不断地落在上面。
这样好的人,这样令人艳羡的爱意,生生折断。原来梁祝还有后半段,一个哭嫁,一个郁郁而终,好一出梁祝,是她一语成谶,是她害了他们吗?
往后,她时常想起他们,想杨姐姐过得好不好。后来,她便不想了。因为后来,她的脑海中全是林家尸痕遍野的景象。
前几日,娘亲与父亲争吵,说父亲放纵学生闹事,得罪了位高权重之人,犯了上面的忌讳。
上元节,当无数烟火在天际绽放之时,数不尽的黑衣人涌进她家。娘亲只来得及将她藏在床下,她看着一个又一个亲人死在自己眼前。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透过那小小缝隙,她能看见佩刀上那熟悉的图案,心底只剩无尽悲怆。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害了杨姐姐,也害了她。她从尸堆中爬出,昨日,她还是所有人宠爱的小女儿,今日,她便逃亡在幽森的小道上,孤苦无依。
她被猎头绑架送进了无锋,这个最庞大的暗杀组织。她被最高处的人选中,那人眼前蒙着一条白绸。
他是无锋呼风唤雨的人物,但身为他的徒弟没有任何特权,同样尸山血海,杀人越货。在那里,一丝阳光也照不进来的。
可也是在那里,她遇到了自己的书生,他用他怀中的刀,手里的箭,为她撑起一把伞。当烟火炸裂时,他会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
那是污泥黑暗之中,她唯一可以托付后背的人,那是从墙根处,拼了命洒进来的日光。他总说,是她给了自己活下去的希望。在这污浊的世间,她的那双眼睛,像极了两颗晶莹的珍珠,折射着月光,能将他心照亮。
他们之间默契得配合,令二人以旁人无法企及的速度晋升。可他们的营当,注定与死亡相伴,没人能永远不失手。
那次任务,她身中数毒,他为她潜入宫门,带回了那朵救命的出云重莲。它散发着淡蓝色的微光,仿佛承载了这世间所有的希望,是她见过最美丽的事物。
她一口口喝下他熬制的汤药,听他讲述宫门一行。他说宫门之行危机重重,但他心里一直念着她,他告诉自己绝不能死在那里。
好在宫门正值变故,老执刃亡故,才让他侥幸逃出。
她一日日好了起来,却发现他却日渐虚弱。最终,他在一个艳阳天,死在了自己的怀里。温暖的日光下,是他冰凉的身躯。
他受了很重的内伤,又中了碧茶之毒。
阿恒:离开无锋,去过属于你的人生。忘了我,重新开始。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当年,透过那条窄窄的床缝,母亲也曾无声地告诉她
路人甲:活下去。
他的手固执地抚上她的脸,那双眼睛是那般不舍,但他还是微笑着。潇因强撑着,不让泪水落下,她扯动着嘴角,笑着送他离开。
不必为对方的离去而难过,这是他们的约定。先走一步罢了,总会见面的,无碍。
潇因埋葬了他的尸体,古树上攀附着茂盛的藤蔓,红色的小花肆无忌惮地绽放着。花朵随风而落,她拾起一朵,别在耳后。
手指再一次抚过墓碑上的凹槽,“亡夫……”
她这一生,经历了数不尽的别离,稍一转身,有些人,便永远留在昨日。
她想按照他的遗言去好好活着,可偌大的天地,只知道杀人的她,孑然一身,无所适从。
出云重莲来自宫门,独立任务之后,她主要在东边一带活动,并未触及宫门的一切。潇因并不恨,是他们盗取了宫门至宝,还他们一条命,很公平。
但她想,她要去看看这个令江湖忌惮的庞大怪物,她要去看看,他终究败于何人之手。潇因将他的匕首插入腰间,戴上斗笠,一路北上。
打探之时,她瞧见了那个熟悉的图腾。这个图案,杨姐姐出嫁时,她见过。林家灭门时,她也见过。
不知为何,她竟然控制不住地发疯大笑,她捂住双眼,逐渐归于平静。
原来,她一生的悲剧,皆源于此。如何不发笑,如何不可笑?她要为他报仇,为自己复仇,为林家满门讨回公道。
……
古树上,藤蔓缠绕,红花遍及,一簇簇如朝阳般热烈张扬。古树下,两座坟墓依靠着,它们面前立着一名瞎眼之人,白绸缠绕于他眼前,随风轻扬,他的手指抚摸着墓碑上镌刻的名字。
他不是瞎子,只是不愿看这世间。见到她的第一眼,他便很喜欢这个小姑娘,虽战战兢兢却比任何人都坚韧,所以他成为了她的师父。
离泽清楚她与宫门之间的恩怨,所以他下达的所有任务都特意避开了宫门。他不想她死。
世人皆知他年少成名,杀人如麻,但无人能窥见他内心的荒芜。见到她时,不知为何,虚无的灵魂仿佛寻到栖息处。
那日盗取出云重莲之人,不止有她的心上人,还有他。离泽看着那人潜进别院,自己刚要触及出云重莲的手,不自觉地收回。她应当更想见到,为她带回出云重莲的人是他。
可惜,到底是宫门。他很快被人发现,离泽为他挡下身后所有的追击,却就救不了他的性命。碧茶之毒,天下无药可解。
后来,他还是埋葬了她的尸体。
离泽拾起地上吹落的红花。花有重开日,故人西辞无可归。
离泽:潇因,师父明年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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