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大学

北师大迎新处的红旗被秋雨打湿时，林羽正蹲在站前广场啃烧饼。她看着十八岁的自己倒映在水洼里——蓝布衫，解放鞋，帆布包上印着"氮肥厂先进生产者"，这是临行前从父亲那儿顺走的。

"同学需要帮助吗？"穿白衬衫的男生举着伞靠近，胸牌上"历史系志愿者"的字样刺痛眼睛。林羽盯着他腕间的上海牌手表，秒针正指向前世陈兰花摇下车窗的那个瞬间。

"我是新生陈佩花。"她掏出被体温焐热的通知书，"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见校长。"男生愣住时，林羽摸着口袋里的汇款单存根："我有件大事需要跟校长说。"

雨越下越大，林羽仰头喝尽铁皮水壶里最后一口凉水。她终于看清站前广场那座青铜钟，钟摆晃动的轨迹与三十年后民政局档案室的挂钟完全重合。

没过多久，林羽便站在红木办公桌前。校长鬓角的白霜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他手中那张汇款单存根在颤抖："三百块就买断人生，真是荒唐！"

"还有这个。"林羽从帆布包掏出信纸，"这是陈兰花练习签名的草稿纸。"而信纸封面页的陈兰花三个字在暖黄灯光的照射下若隐若现，窗外的银杏叶突然哗啦作响，仿佛三十年后档案室纸页翻动的声音。

北师大以国家为靠山，当然不畏惧一个小小地方的教育局长。校长亲自打电话给上面汇报了此事，上面明确表示会详查，林羽才把心落下来。校长专门安排人带林羽去办理入学手续，并告诉林羽，属于你的东西，别人夺不走，要林羽放心。

深夜，林羽躺在宿舍的上铺数着月光透过窗户，撒在天花板上的斑驳树影。下铺传来苏州姑娘的呓语，带着吴侬软语的温润，与流水线上湖南妹子的乡音重叠。"林羽。"有人轻轻唤她。林羽猛然睁眼，看见穿蓝布衫的少女坐在窗台，麻花辫末梢的槐花瓣正簌簌掉落。月光穿透她半透明的身体，在地面洇出"1993"的水印。

"替我好好看看北方的夏花冬雪，替我好好感受不一样的人生。"陈佩花的魂魄伸手触碰《唐宋词鉴赏》，指尖却在书页上燃起青烟，"顺便告诉顾教授，他《魏晋风骨考》第三十六页的批注错了。"

转眼到了一年平安夜，鹅毛般的大雪覆盖了校园，林羽裹着旧棉袄在图书馆抄录敦煌残卷。取暖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窗外的雪正在玻璃上作画。忽然有人在她对面放下青瓷杯，茶汤里浮着的枸杞像沉船里打捞出的红宝石。

"听说你驳倒了日本学者的龟甲文断代说？"顾教授的白须沾着雪粒，"我那本《魏晋风骨考》..."林羽抬头微笑："第三十六页关于阮籍醉酒的记载，出土竹简证明应是建安二十三年而非正始元年。"老人突然剧烈咳嗽，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如星子：“我总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多年后，林羽接过历史学院院长的聘书时，胸前是金质校徽，开始冒出银丝的头发用母亲临终前寄来的槐木梳挽起。观礼席上有白发苍苍的顾教授，有已经成为知名律师的苏州室友，还有二十年前被她从黑砖窑解救出来的学生。

当晚林羽做了个梦。地府往生处的长队里，穿蓝布衫的少女正在领取孟婆汤。三生石突然亮起微光，映出北师大讲台上意气风发的女教授，校园湖畔执手相依的学者夫妻，国际汉学论坛上侃侃而谈的银发院长。

"谢谢。"陈佩花的魂魄仰头饮尽瓷碗，最后一片槐花瓣从发梢飘落。奈何桥下的忘川水突然倒流，那张被揉碎的成绩单重新拼合，化作漫天星斗坠入轮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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