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
夏安安翻了个身,睁开眼便看见千韩双眸微阖,头垂着时不时一点一点正在打盹。
她撑了撑手臂欲坐起身,哪知双臂酸软,脱力跌回千韩怀里。
这番动静惊醒了千韩。
“嗯?安安你醒了…”
“是,是谁在吟诗?”安安问道。
“莫不是睡昏了头,这里哪来的人吟诗?”千韩轻轻拉过她的手,并指替她诊了一脉,只觉得气血亏虚,尤为虚弱。
“我,我明明听见了……对了!我爹爹呢!”
一想到爹爹,安安立刻强撑着起身,只是一张望,借着一旁的篝火便看见身旁赫然伫立着两座坟冢,一座是娘亲的,一座是……
“轰隆”一声巨响,她脑中蓦地炸开一团血雾。
“爹爹…爹爹…”她嗫嚅在唇间重复了几遍,开始跪着爬到坟头疯狂地徒手刨着土,手上刚结好的疤再次裂开,淌出缨红的血。“爹爹…爹爹你怎么躲在这里面…为何不肯见安安…爹爹你快出来看看我呀……”
众人看得心揪作一团,几乎狠不下心唤醒这天真的少女,最后还是千韩一把抱住夏安安制止了她:“夏安安你醒醒!你爹爹已经死了!”
“死了?”她一时怔怔不知答言,只是不断呢喃着二字:“死了?死了……”
直到看到那坟头的木板歪歪扭扭地刻着夏木二字,她才如梦初醒,突然大哭起来,惊得飞鸟乱窜:“死了!爹爹……爹爹死了!”
存存撕裂再片片合拢,好痛,真的好痛…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周遭的呼唤渐退,夏安安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记得那该死的木板即将合上之时,爹爹温和地看着自己,就像是每次去镇上时与自己告别一样:“安安…爹爹会一直陪着你…”
可是,她却再也没等来她最爱的那颗麦芽饴糖,也再也没等来那吃到糖后的摸头……
她捧着双手,胸口莫名袭上一阵剜肉一样的疼痛,疼得她直不起身,疼得她心肝脾肺皆像被剜了出来,活生生,鲜血淋漓触目惊心地被弃在地上。
“千韩…千韩我好疼,我,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夏安安失措无助地看着千韩,蛮力地拎着胸口。
“安安莫怕,有我,还有我……”千韩温柔地递出一颗糖来,夏安安想都没想便一口含住,可还是痛得不行。
“好苦…为什么这么苦……我真的要死了千韩,千韩你,你救救我…”
千韩心一揪,压着夏安安的手一把将她抱入怀里:“对不起安安……是我不好,是我来得太晚了才害死你爹爹…安安…对不起…”
夏安安哽咽啜泣着,直到喉头沙哑发不出一点声音,那糖在舌尖化开,却更哭更涩,苦得她夹紧了眉头。
“咳咳…”
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她体内冲出一般,她倏地一口吐出一滩黑血来,接着泪眼朦胧顿在那里,静止了一样。
“这个是……”千韩看向那滩黑血,血中竟有一虫在当中蠕动,形似蜈蚣,挣扎了两下便像是死了一样不再动弹。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是谁…是谁又在吟诗……像是唱儿歌一般…
她抬眼看向星空,别人只见得星光瀚瀚,她却看见一位卷发绿瞳的仙女正望着她,眼底尽是掩藏不住的笑意。
那是她在大火中见到的女人!
就是她,就是她在吟诗!
那个人是谁……明明从未见过,可冥冥之中,她好像叫她……
娘亲……
“啊……”
夏安安头痛欲裂,感觉身体要被分裂作两半,一半奔向那女人,一半跪在爹爹身前。
“安安…安安你怎么了?”
一声声急促的呼唤将她拉回,她失措地看着千韩,那蒙上雾气的湛蓝双眸比星空还美,美的不真切,不现实。
“千韩…”她轻颤着手,抚摸着那张好看的脸庞,“我刚刚……我刚刚看到里好多人…我看到了爹爹,看到了和你长得很像的小孩,我还看到了……看到了娘亲…假的,都是假的…千韩你也是假的吗?”
千韩再次紧紧地抱住她,轻声说着:“我是真的,你看这手,是你以前咬过的,都是真实的…莫怕…莫怕…我一直都在的安安……”
那泪水仍扑簌簌地往下落,似乎永无枯竭之日,夏安安也不知道自己这是究竟怎么了,像是中了什么巫蛊一般,她抓紧千韩的手,“我…我是不是被鬼上身了…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别人的记忆…那不是我娘亲…我娘亲在我出生时就死了!千韩救救我,我怕鬼…能不能赶走它……”
“好…好,我赶走它,让它再不敢来。”千韩假装比划着,乘安安不注意一记掌刀将她击晕。
“将军你这是…”伊瞳吃惊地看着千韩,不解地说道。
“她精神失常,且让她休息一番,带回军营诊治。”
说完,千韩深吸一口气,调整好状态之后便带着部队撤离,全程一直将安安护在身旁,不敢有丝毫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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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晓得睡了多久,若不是恍惚之中感觉有人在摸她的手腕,恐怕她就要一直在这混沌之中沉沦。
安安睁眼,自己的手腕确实有人握住,似是在把脉,可那人却不是千韩,吓得她立刻收回手,怯怯地看着她。
那人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一双琥珀色的金眸流露出一丝错愕,或许是被察觉的尴尬,一时红了脸。
“诶?你终于醒啦!”那人身后又跳出一位黄发女子,一脸惊喜地看着她。
“你…你们…是…”安安有些害怕,抱着双腿蜷缩在角落
“不要怕,我叫伊瞳,她是淑馨,我们都是将军的部下,”见女孩如此防备,伊瞳立刻解释道,随后又对着旁边那位绿发的女子埋怨道:“将军这一掌打得也忒狠了,居然让人家睡了一天半!”
淑馨轻笑一声,打趣道:“是吗?我倒觉得将军已经很温柔了,要想以前某个人与将军比武时身上的淤青可是半个月没好呢!”
“淑馨!你到底要惦记多久这事!”
伊瞳一把搂住淑馨,用力掐了掐那纤细的蛮腰以示不满。
“将军…是谁…”角落的女孩冷不丁地问了句,细若蚊声。
“啊?将军就是那天救了你的人啊,你不会失忆了吧!”伊瞳不解地说道,伸欲要摸摸少女的额头,却被她如避蛇蝎般躲开,只好讪讪地收回了手。
“是…千韩吗?”
少女躲开那手后又向那绿发的女子问道,事实上,她也分不清那头发究竟是绿是蓝,若硬要说,她觉得绿更像,而至于她不问伊瞳的原因,单纯只是她觉得那个叫淑馨的人不会像这黄发女子一样随便动手动脚。
“嗯…没错。”淑馨红着脸回答。
“哎呀你不要问她嘛,”伊瞳笑盈盈地搂住淑馨,一边揉着那不知是绿是蓝的长发一边说道:“我们家淑馨呀可怕生了,一跟刚认识的人说话就脸红,我当初认识她的时候啊还以为她有高原红呢!”
“伊瞳…你把我头发都揉乱了…”
“好好好,我给你梳回来。”
两人动作非常亲昵,一看关系就很好,就算有人看着,也丝毫不避违。
“你们家?”少女怯怯地开口,却顿时让两人愣住。
“呃…是啊!当然是我们家,我们千家军都是一家人嘛,哈哈哈。”伊瞳打着哈哈,却不敢和这位红瞳少女对视,生怕被看出倪端。
一旁的淑馨无奈地摇了摇头,自顾自地理着长发。
“千家军?我这是在……”
“哦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了,将军刚带领我们打下来彭平,这里就是我们彭平的军营,而你住的,可是拥有最高待遇的帅帐呢!我跟你说呀……”伊瞳眉飞色舞地说着,总给人一种很好相处的感觉,让安安不禁有些羡慕。
若不是口吃,她也想像伊瞳一样,说好多好多话,分享好多好多有趣的事给自己喜欢的人。
可现在,就只剩下千韩了……
想到这,晶莹的泪珠翻滚而下,吓得伊瞳立刻止住了嘴,以为自己是说错了什么。
安安摇了摇头,央求道:“我能见见你们将军吗……”
“这个…”伊瞳脸上露出一丝为难,正要解释却被淑馨拦住。
“伊瞳,去给将军通报一声吧,现在已到了晚膳时间,她也该歇歇了。”
“那…好吧。”伊瞳点了点头,掀开帐布离开。
唯一爱说话的人走后,两人都沉默着,气氛有些尴尬。
秉持着医者既要医身也要医心的原则,怕生的淑馨终究是开口问道:“你若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就好了,只要我能解答。”
少女摇了摇头,似乎不是很愿意和她说话,黯淡的眸子闪着泪花,蒙了一层阴霾。
看来状态还是很低迷。
淑馨只好作罢,起身准备离开:“将军应该快到了,我就先不打扰你了。”
少女没有回应,只是抱着双腿痴痴地看着自己赤裸的双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淑馨走出帅帐,刚好撞见赶来的千韩和伊瞳。
“她怎么样?”千韩问道,手上还绑着绷带
“身体倒是无恙,调养数日便可,只是精神状态恐怕还得将军开导了。”
千韩点了点头,随即取出了一块淡紫色的手帕递去:“那日她大哭时吐出了一口黑血,血中有一形似蜈蚣的虫,不过已经死了,你看看是什么情况。”
“虫?”淑馨疑惑地接过手帕,就着帐外的灯光一看那虫静静地躺在上面,身体已经干瘪得有些透明,竟有半寸长,
伊瞳立刻凑上去,嘟了嘟嘴说道:“什么嘛,这就是蜈蚣啊。”
“可蜈蚣怎么可能出现在人体内呢?”
“嗯……难道是…”淑馨神色凝重,想到了一种可能,却不敢肯定,“我带回去研究研究,还不敢确定。”
“那麻烦你了。”千韩拱手,随后便走入帐中。
淑馨小心地将这虫包好,正要离去却忽然被人拉住,险些摔倒。
伊瞳扶住淑馨,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后一脸坏笑着指了指帅帐。
淑馨皱眉,悄声问道:“你要干嘛?”
“急着走干嘛,我觉得呀这女孩跟将军关系肯定不一般,你就不好奇吗?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将军这么在乎的人呢!”
“………”
“谁会好奇这些…”淑馨无奈地摇了摇头,准备离去,“那你偷听吧,我得回去看看这虫子是何物。”
“好吧,那我自己去了。”伊瞳嘟了嘟嘴,绕到了帅帐后方准备偷听里面两人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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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韩坐到床边,想要摸摸安安的头,却被她警惕地躲开,伸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略显尴尬。
“你…感觉好点了吗?”千韩收回手,淡淡地问道。
“你,是千韩…”
女孩的答非所问让千韩有些不解,却依旧耐心地回答:“嗯。”
“你还是她们的将军…”
“嗯。”
“你还是故事里的千娘子……”
“嗯。”
“你…还有什么身份瞒着我……”
“我还是那个当初和你在山上玩耍,在雪地里打滚的千韩…”
“你骗人。”
“我没有。”
“你说你是中原的狐狸。”女孩蜷缩在角落,带着哭腔,“讨厌你。”
千韩叹了口气,认真地说道:“我记得我说的是,就算。”
“行,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女孩撇过头,不愿再与千韩对视。
一旁的千韩静默片刻,传来一道微不可闻的叹息:“安安。”
这声呼唤,柔婉至极,宛若天籁。
“我知道你害怕什么,所以我也可以确切地告诉你,这个世上你尚可信任之人,还有我。”
千韩再度伸手,这一次,少女没有躲,只是娇气地冷哼一声,像是原谅,又好像说不接受千韩的承诺。
“所以,你好点了吗?”
过了片刻,千韩又问道,安安乖巧地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好一点,可是那只鬼还是没有走,我感觉我快要精神分裂一样……”
这一连贯的话语让千韩手上的动作一滞,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好像…不口吃了?”
安安也是一愣,呜啦呜啦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话,发现自己真的不口吃了后一脸茫然地看着千韩,像是不会说话了一般。
千韩被安安那表情逗笑,用力地揉了揉她的头说道:“不口吃是好事,对了,这几日刚打下彭平我会很忙,你若是寂寞可以找伊瞳淑馨她们聊聊天,就是刚刚你见到的两人,她们很好相处的。”
“那……你忙完,能陪陪我吗?”安安弱弱插嘴问道。
千韩一笑,点了点头:“当然,我若有时间,自然会来陪你,这几日就不要去想过去的事了,免得头又疼,待淑馨配好了药,那鬼就被赶走了。”
与此同时,帐外偷听的伊瞳愤愤地自语道:“哼,将军又把烂事交给我,那个叫安安的这么怕我,怎么让我跟她好好相处嘛。”
“将军那是信任你的能力嘛,我们家伊瞳果然厉害。”
“那当然!我可是完美少女。”
伊瞳自然而然地接话,但突然想到刚刚自己明明是一个人在偷听,顿时吓得一大跳,转头一看,却是淑馨!
“淑,淑馨?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走了吗?”
“啊,我啊,我……”淑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不知如何回答,小脸涨得通红。
伊瞳见她那样瞬间就猜到了缘由,正要笑话淑馨时,身旁又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
“你们两个…站这里干嘛?”
“筱,筱月,你,你来这里干嘛!”伊瞳大吃一惊,刚刚她两在这里可是像个偷窥狂一般蹲了可长时间,要是全程被这人看见的话……
想到这,两人心里直打战,疯狂祈祷到着对方是刚刚才到此处。
“这句话不应该我问你们吗?我是来给将军送晚膳的。”筱月抬了抬手上的木篮 ,里面应该装的是热乎乎的饭菜。
“呃…那个……我们刚从将军帐篷里出来,正讨论着医术问题呢哈哈…”淑馨挠头,脸红着说道。
筱月一脸不信任地看向伊瞳:“你会医术?”
“啊,我…我当然会!跟淑馨待了这么久,好歹也知道一些,什么医者仁心,有病不治常得中医啊好多呢!”
“哦,那也别在这里讨论,搞得像个登徒子似的。”
筱月冷冷地说道,随后提着木篮朝帐中走去,似乎并不想过多理会二人。
伊瞳在后方偷偷磨着牙,埋怨着这人实在不近人情。
淑馨立刻拉走她: “好啦我们快走吧,不然待会又被其他人看见了。”
帐中,帐帘毫无征兆地被掀开,携来一阵冷风,夏安安不由地打了个寒颤,抬头一看,又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但那人看起来很冷漠,给人一种很难亲近的感觉。
“筱月,我不是说了进来前要先通报一声吗?怎么越来越不懂规矩了。”千韩皱着眉说道,语气带着一丝责备。
“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了呢,怎么,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我看见吗?”那女子边说边看向床上的安安,眼神流露出一丝不善,但很快被遮掩过去。
“筱月!”千韩加重了语气。
见千韩似要动了真怒,筱月立刻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陪笑着说道:“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嘛,将军大度,我给你带来了晚膳。”
她将木篮放到一旁的木案上,正要取出却又突然为难地看向夏安安:“哎呦坏了,没人告诉我这么可爱的小女孩醒了,我只带了将军的晚膳,这可怎么办,要不,你跟我一起去营房吃?”
安安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小声反驳道:“我不是小女孩…我快十八了……”
“啊,原来妹妹已经十七了,长这么可爱,真叫人看不出。”筱月拍了拍头笑着说,随后又对千韩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夏安安,”千韩答道,又看向筱月,“她叫筱月,也是我的部下,可能说话有些冒犯,但很能干,若是有什么事情也可以跟她说。”
“什么叫冒犯嘛,我明明就是实话实说…”筱月低声反驳着,可千韩也只装作没听见,吩咐道:“好了,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就来商讨要事。”
筱月“哦”了一声,悄悄对着千韩翻了个白眼,撒气般掀帘走出。
千韩将篮子里的饭菜取出,招手示意:“这几日刚打下彭平,后方物资还未到,所以先委屈一下你,待事情忙完,就带你吃顿好的。”
安安并没有动身,反而问道:“那你吃什么?”
“我待会可以去营房里,你先吃吧,吃完四处逛逛,或者就待在这里好好睡上一觉都可以,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千韩温柔地揉了揉女孩的头,觉得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嘱咐后便离开了主帐,毕竟要事在身,不得耽搁。
安安看着案上的饭菜,所谓将军,居然也吃着一碟咸菜加上两个窝窝头。
好在她不挑食,吃完后便坐在床上发着呆。
人一无事,便会去想事。
过去的种种再次浮现,可每当她仔细回忆之时,总会有其他的记忆冲入,要吞噬,要替代。
若是连记忆都被改变,那她还是夏安安吗…
她这样想着,竭力地阻止那些记忆涌入,可越是阻止,便越是痛苦,整个晚上,她哭一阵,笑一阵,像是中邪一般,最后精疲力竭,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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