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若连年硝烟,便会有神明降临,平息纷乱。
目之所及,皆是凋敝之景,所谓的神明,也迟迟未现。
狭小逼仄的平房里,火光摇曳,投射出斑驳陆离的影子,弥漫着一股混杂着血腥与汗水的沉重气息。
没有撕心裂肺的呐喊,没有连绵不绝的交谈,整个屋子只剩下有气无力的呻吟。
安安在这一道道呻吟中吃力地避开错杂的四肢,艰难地挪步。
目光最后停留在一位看似熟睡着的士兵身上。
指尖所触,寒凉透骨。
她抬眸,眼底掀不起一点波澜,在那人的手腕处绑上一根醒目的红条。
应该说是尸体。
很快,手腕绑有红带的尸体就被一些老人或是妇女运出平房。
“安安。”
平房深处站起一道身影,湖蓝的秀发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今日新制的药放在屋外的木箱里,麻烦你送到东营了。”
说完,淑馨再次蹲下,忙着替刚送来的伤员处理伤口
安安也不拖沓,将手中的红条递给身旁的瞳瞳后立刻出了屋。
旌旗猎猎,茫茫大荒在呼啸狂风之中愈显寂寥,火光冲天,蔼蔼黑云在皓白苍穹之上翻滚燃烧。
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周遭皆是插满粗大箭矢的瓦房,看不到一点生机。
她抱着药箱,决定走一条近路。
救助伤员的营地在东西两侧的城门附近,千韩曾让她送药时绕路走,避开那些随时都有可能飞来的箭矢。
可这样一来,从西营到东营的路程就多了一大半,要知道一旦药晚到,就有可能失去一条鲜活的生命。
今日号角声未响,应该没什么问题。
脚下忽然一绊,药箱里的药袋尽数飞出。
心底顿时涌起一股烦躁,站起一看,竟是根横在中央的粗绳,绑在两侧的瓦房上,怎么看都是有人故意为之。
安安将倒在地上的布袋捡回,只想着快点将药材送达,走过拐角,触目,竟全是如血般鲜艳的火光!
眼前整条街的房子在燃烧,兵戈鸣响与痛苦的叫声从街道尽头传来。
有人形倒在街道,遍身的里衣被烧得焦黑,只有胸前胡乱系着一片铠甲。
忽然,从另一处拐角猝不及防地蹿出四五名骑马的大胡子士兵,双目血红,像杀红了眼,在看到安安的那一刻果断举着大刀冲来。
未等那些人靠近,那马蹄便卡在了凹凸不平的石板之间,那些人纷纷摔倒,可又立刻爬起冲了上来,宛如饿狼一般!
他们呐喊着,大笑着,一双双血眸红得可怕,四周破败的瓦房中如变戏法般又冲出几名士兵,企图拦住他们,可依旧有一柄大刀从她头上袭来。
一道身影掠过,刺入耳膜的,是金属撞击声。
战士的头盔滑落,紫色的发丝飘散出来。
是千韩。
“你怎的在此处!!”
眼前的人反手将那匈奴斩掉,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在安安看来,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安安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一阵猛烈的晕眩直冲大脑,最后只记得,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士兵带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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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战,她们赢了。
以极其惨痛的代价。
从一开始,千韩就没想过要守住这城。
如果说攻城战是匈奴所不适应的,那么城内的作战就更是匈奴从未经历过的。
当那些匈奴骑兵奋不顾身地冲入城中时,那些暗藏在石板夹缝中的陷阱便会将他们的战马绊倒,弓箭手和步兵就从屋顶、巷口甚至地沟里钻出来,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再加上修葺的砖石建筑成为骑兵无法纵跃的沟壑,并让它们只能在固定的路线上奔驰
本想来一个瓮中捉鳖的塔木浑,此刻却成为了那个鳖。
亲眼看到自己的二儿子被千韩亲手手刃之后,他立即下令退出彭平,但在城门又遭到了一次攻击。最后能退出的,只余下十之三四。
他承认,这一仗他败了,一是千韩把骑兵拖入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城市巷战,二则是因为他轻敌。
但千韩这方也付出了很大代价,原本勉强凑够一万的士兵,现在只剩下五千不到……
药粉撒在撕裂的伤口上,皮肉如同被烈火焚烧一样,千韩的肩膀一直在发抖,痛极了。
她强忍着痛,背对淑馨,尽力地配合着对方处理伤口。
“这几日右膀莫要做太大活动,”纱布轻轻敷于伤口之上,淑馨打上结,抬眸看了眼门口站着的人影,拱手道:“我先告退了。”
“这是你的地盘,告退什么?”
千韩回头,淑馨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那个让她右肩受伤的“罪魁祸首”。
“原来如此,”千韩笑了下,快速穿上衣服遮住那看着有些狰狞的伤口,:“若是道歉的话那就免了,我只希望你下次能乖乖听我的话,不要再有过多的想法。”
面前的少女不为所动,像是个木桩一样站在门口。
“吓傻了?”千韩又笑了笑。
少女抬起头,酒红的眸子像是蒙了层灰,不似当初那般光亮。
“疼吗?”
“还好。”
“其实……你可以不救我的。”
“为何。”千韩眸色一冷。
“没有为何。硬要说的话……我于你而言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不需要你这么拼命。”
“可有可无?别致的想法。”千韩看着对方,确定没有玩笑的意思后才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那你也知道我为什么不肯教你剑术吗?”
“不知道……但我现在也不想知道了……”
千韩盯着她片刻,笑了两声,又轻又冷。这样的笑却只持续了片刻,她很快不笑了,神情淡下来,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安安的手腕,一用力,把安安整个人拽得往前俯倾。
安安瞪大眼。
入鼻,是夹杂着汗水的丁香气息,周遭满是情爱缠绵。
她的唇被吻住,温柔又强势。
安安瞳孔涣散瞪大。
在山林的日子里,她没少把大脑放空,一个人发着呆。
但从未有这样一刻, 大脑空白得不知所措。
这个吻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仿佛千韩只是突发奇想一般。
猝不及防。
安安浑身过电般呆着, 太过震惊以至于话都说不出来,酒红的眼眸缩成一点静静地望着她。
“现在知道了吗?”
夕阳如血, 淡金色的橘光照过窗,照的千韩那深冷的眸子有了一丝暖意。
安安瞬间回神,抬手碰了下唇。
万千思绪掠过脑海,心情变得更加烦躁与茫然,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了。
“将军。”
屋外忽然传来筱月的声音。
像是找到了理由,安安一下子转身,扶住将要闭合的门准备离开:“你……办正事,我先走了。”
身后的人没有半分挽留的意思,安安的心,也随着这屋子的渐行渐远而不断下沉。
这事之后,她在千韩面前就变得别扭沉默了,憋着不说话。
以前她是遇见什么好玩的事,回来都会顺口分享一句。路上一只蝴蝶停在她发稍不肯走,也会抓回来给千韩看。
现在除非必要的事,她都绕着千韩走。
连回府上睡觉都是错峰。
好在千韩忙着处理战后,对于安安的逃避没有任何表示,几乎可以说是置之不理,她这副冷淡置身事外的态度,诡异地又给了她点安全感,让她松了口气。
安安在避开千韩的时候,会下意识去淑馨那里,充当免费劳动力,帮她晒药、分类。屋内都是草药的清苦味道。
“不会是为了报复我吧……”她嘀咕着,将手里的草药分到一边。
旁边的人忽然撒开手,一脸无奈地笑道:“安安最近是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的,你不会也是来报复我的吧?”
淑馨将那块草药放到另一堆,才让安安发觉是自己分错了类。
“我……”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为情所伤咯!”
伊瞳凑了上来,帮着淑馨整理草药。
“让我猜猜啊……嗯……肯定是上次将军救了她而受伤,然后她心生愧疚,不知该如何报答……对!就是这样!”
未等安安回答,伊瞳又开始滔滔不绝了起来:“哎呀其实报答这种事啊,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我曾看过一个话本,上面说其实‘报答’二字原本写作‘抱答’,抱答抱答,不抱,怎么能答呢!”
淑馨被伊瞳逗笑:“你又是从哪里看的歪七斜八的道理?”
伊瞳不答,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不过呢,我觉得像将军这种救命之恩,光抱抱可不行!”
“那我该怎么办?”安安下意识地接话。
“嗯……问的好,根据我看过的本子来看,一般像这种救命之恩,大多都是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
脑子里再次浮现起那日的一吻,吓得安安连手里的草药都飞了出去。
淑馨将掉落的草药捡起,点了点伊瞳眉心嗔怪道:“你又瞎说,吓到人家了!”
“哪有,”伊瞳嘟着嘴,不满地捂住额头反驳道,“这可是我看了上百本总结出来的经验!”
“你有功夫看这些,倒不如学点有用的,前几日我给筱月治疗腿伤,还撞见她在看兵法呢,你可别被反超了。”
伊瞳叉着腰,气鼓鼓地说道:“哎呀她能学出了啥来,再怎么学,也比不了将军嘛,哎对了安安,前天晚上我看见筱月提着一壶酒进了将军府,不知道干什么,出来时满脸通红,你知道吗?”
“前几日?”
安安皱眉,这几日为了避开千韩,她睡得都很早,却隐隐约约地记得前几日隔壁似乎确实有些动静,只是很小,她没注意。
“你不知道?那我可要好好提醒你一下啊。”伊瞳看了看四周,又装出那副很神秘的样子,贴到安安耳边道:“要知道如果是商议军中大事,将军定会叫上我,但那日夜里只有筱月前去。”
“而且呀,我总感觉最近将军和筱月的关系莫名有些亲密,你说……她俩那夜会不会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伊瞳——”淑馨拉长声音。
“哎呀哎呀,我只是随便猜猜啦——”伊瞳赶紧回头收拾着草药,还没开始又趁淑馨不注意回头补了句:“但她俩关系确实亲密不少!”
“再多嘴我就告诉将军你在这偷懒!”
“好吧好吧,我不说了。”
两人再次投入到整理草药当中,只有安安还傻傻地摊着手,整个人僵在原地。
做见不得人的事,是指接吻吗?
还是和筱月?
她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千韩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将军怎么了?有个心爱之人很正常啊。”
一旁的伊瞳听到安安的独白,忍不住接话道。
“啊……我……觉得千韩应该不会和那个筱月干什么出格的事……”
“哎呀我又没说出格,只是夫妻之间的那些啦!”
“那我也觉得不会……”安安嘟了嘟嘴,内心掀起一股莫名的酸味。
“怎么不会,千韩当初让筱月作副将,可就是因为筱月很容易猜到她的心思,心意相通,结为伴侣不过分吧,你跟千韩很久之前就认识了 难道你察觉不到吗?”
“伊——”
“诶好好好,咱不聊这个,”伊瞳连忙打住,开启了下一个话题,“话说当初千韩你一直叫你安安,我还真以为你就叫安安呢!”
“没想到是叫夏安安……嗯…不过我觉得还是叫安安亲切!”
“…………”
耳边的人滔滔不绝,可安安的思绪却一直停留在上个话题。
心意相通。
那那日她所做的事是什么
报复,亦或是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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