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安安回到府上,天已经完全黑透,好在今夜月光明朗,倒也看得清路。
大门没锁,轻轻一推便豁然敞开,月华如练,洒落大地,只见院中梨花纷然绽放,满地皆春,而那挺拔的梨树之下,却靠着一道人影,单手负剑,亭亭玉立。
眸光相撞,那人开口道:“你且看好,这是第一式。”
剑刃出鞘,罡风阵阵,顿时搅得梨花纷飞,随之而舞。
安安眨巴了下眼睛,歪头注视着,只见那道于群花之中飞舞的身影既有几分似曾相识,又带着些陌生。
剑光闪烁,映月而辉,剑尖所至,花瓣更是若蝶若雪,漫天飞舞。
不知是被那弥散的花香吸引,还是那漫天花瓣太过震撼,最后竟引得三两只萤虫飞来。
如此厉害的剑势,怕是要被这罡风卷走。
安安低低地叹了声,却只见那荧火钻入花风之中,并未如她所料那般东偏西倒,反倒随着花瓣轻扬,有条不紊,月色弥漫的天空下格外好看。
安安顿时知晓了缘由,是柔!
难怪这剑法虽看着眼熟,却总感觉与那日庆功宴上的有所出入。
原来那日庆功宴上千韩仅仅只是展示了剑法之刚,而今夜,却是带着柔,似流波,亦似磐石。
那日她故意如此,是为了今夜把这唯一的温柔只留给我吗?
想到这,安安不禁脸颊微鼓,潋滟漂亮的眸子眯着,带着几分思索。
忽地寒光一现,如长虹游龙,又似行云流水,只是手腕翻转,那剑便莫名飞入了鞘中,唯余一缕悠悠的清光在空气中散去。
半空飞舞的花瓣没了指引,星星点点,淌过月色,像是繁星落下,化作一片花雨,如梦如幻。
与此同时,千韩慢步走来,一只黑色的眼罩遮住了她的右眼,指尖夹住即将落到安安发梢的花瓣,柔声问道:“如何?”
安安从这仙境中回过神来,鼓着嘴假装生气道:“你不是说永远也不会教我吗?”
千韩笑了笑,知道安安是故意如此,却依旧认真道:“好,当初是我不对,太过患得患失,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你也有自己所追求的事物,而我应该做的,就是陪你一起去追寻。”
原本安安心底还有几分高兴,可听到后面却微微一愣,问道:“追寻什么?”
“你不是说,这一切都是幻境吗?我们都是假的。”
语气平淡地让人心疼。
若是有一个人忽然对你说你是假的,只不过是来妨碍她的幻境的一部分,还是那个最爱你的人,你会作何感想呢?
不管是谁,伤心,必然是有的。
安安咬牙,一把拉住千韩道:“白日里是我不对,说错了话,我向你道歉!你…你不要往心里去好吗?”
千韩握住安安的手,笑道:“我不会,而且万一你说的是真的呢?”
“这么说…你信了?”
“不完全信吧,”千韩点了点安安的眉心,“不过,你可以尝试着让我相信,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也会尽力地帮助你。”
安安忍俊不禁:“尽力地帮助我来说服你自己吗?好奇怪呀……”
“是吗?我倒不觉得奇怪。”
可能是我太爱你了吧……
千韩柔和地笑开,淡入清风。
随后她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安安的额头,鼻尖擦了擦她的鼻尖,道:“所以不管多久,我都会陪着你的,陪着你寻找这幻境的出口,重获自由,直至消散。”
“不,”安安立刻打断了她,“你不会是假的,我笃定。”
“故事的结局不应只有我一人,自由和你,我更想要和你一起寻找自由。”
小指忽然被一勾,继而倾身揽着她的背,俯首吻住,夜幕一样柔滑的触感枫糖般化在唇瓣上,约摸一支长调诗余的时间方才移开。
四目相对,一声低低的喟叹若有似无:“我以为你们神明都不会说这些话来。”
安安好一会才从这暧昧的氛围中走出,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不是什么神明,只不过是会点魔法的小仙女而已啦……”
千韩脸上鲜有地露出一丝疑惑:“小仙女…难道不是天上的神仙吗?”
“在我那个世界呀,小仙女是夸人好看的称呼。”
“哦?这么说,我该多唤你几声仙女罢?”
“那倒不必,你……唤我一声‘姐姐’便可。”
“你不是比我小?”
“诶~也不完全是,在我们那个世界呀,‘姐姐’还有可能是另一种意思,以前你一到晚上,你可是一口一个姐姐地唤我呢——”安安大言不惭,毕竟在这幻境里,千韩可不知道现实里是什么样。
“是吗?”岂料千韩忽然俯身,贴到安安耳根前,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你不会以为……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吧,姐姐~”
安安一颤,脸和耳朵都通红,立马跳开道:“那…那你还…”
千韩噙着笑,揽住安安的肩膀,侧过身,另一只手在她腿弯轻轻一勾,十分轻松地将她抱了起来。
安安还没有来得及惊呼出声,双手下意识地环住了千韩的脖颈,正好配合着她的力道。
“若姐姐欢喜,那我多唤便是,只不过一会安歇时,怕是要劳费姐姐了。”
她低下头,垂落的额发刮蹭着安安的鼻尖,微微有些发痒。
安安立马听懂了这言外之意,脑子里全是待会就寝之事,慌忙道:“你…你你你,你这是亵渎神明!”
话音未落,安安贴着她胸口的那截肋骨,就感受到了更为剧烈的心跳。
“姐姐言重了,天清月冷,我只是怕姐姐半夜蹬衾受寒。”
安安早已被这一声一声的“姐姐”喊得神志不清,完全没看出那只湛蓝眸子中掩藏的戏谑,茫然回道:“啊,我睡觉不踢被子啊。”
“是吗?可是过几日陛下会来边境巡狩,你的房间被人收拾出来了,只能和我睡了。”
“啊…那,那好吧。”
银月西移,微风散过,一树梨花落晚风。
千韩踏着倾泻的月光,“咔哒”一声,推开了卧房的木门。
这时安安才忽然意识到,古代哪有皇帝跟将军同住一个地方的?
但等她反应过来,卧房的木门已然合上。
最先沦陷的是嗅觉,满室都是泠泠的丁香之气。
安安四处张望,终于看见那角落的三足香几上,一尊镂空香鼎吐露袅袅轻烟。
这是她第一次进千韩的房间,此刻已全然被那香气吸引:“我说为什么你身上总是有一股散不去的丁香味,想来是这熏香的香气在你睡觉时沾到了衣服上。”
“怎么?不喜欢吗?”
“那倒没有……”
幻境中儿时的她也闻过这种熏香,比起檀香沉香要廉价得多,宫里的王冠贵族都不屑于用,想必是千韩一向节俭才用的这种。
那股沁人心脾的丁香之气冷冷清清,虽不缠绵,却自有动人之处。
千韩将安安轻轻放在榻上,拉上窗帘,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
“睡吧,姐姐。”
屋里很黑,几乎只能看清对方的轮廓。
“啊,我今晚真的和你睡吗?”
直到现在安安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在幻境中她从来没想过会和千韩同睡一张床,毕竟千韩以前好歹也是公主,地位尊贵,肯定不太习惯与人共寝。
眼前的黑影似是解了外衣,淡淡道:“过几天你的房间的确会有人要住,只不过是一位要护陛下安危的禁卫军统领,因为彭平受创严重,实在腾不出多余的屋子来,只能先借用你的房间了,这件事没提前和你说,我向你道歉,若是你想一个人睡的话,我可以去隔壁书房。”
“那倒不用,”安安连忙摆手,“我能理解的,只是怕你不适应…”
不曾想此话一出,安安忽然被压至榻上,整个人被困在双臂中央,腰侧被两条腿夹着,动弹不得。
而千韩却缓缓将脸压了下去,两张脸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安安都快呼吸困难了,千韩才眉眼一弯,笑着开口道:“能和姐姐共寝,是我此生换不来的福气。”
安安浑身一麻,心想为什么放在古代千韩都这么能撩,努力压制住拥上去的强烈冲动后,闭眼咬牙道:“你…你还是叫我安安好了……”
好在那股冲动马上爆发之前,千韩还是很听话地改口,放开了安安:“好,快睡吧,安安。”
可安安却迟迟未动,只是干瞪着眼,看着千韩。
见状,千韩道:“怎么了?”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
“换药啊。”
“换什么药?”
“你不用瞒我,我都知道。”安安很平淡地说道。
这时,迟疑了片刻,千韩才回头把油灯点上。
灯火亮起的那一刻,屋内也顿时明朗,只见千韩站在案前,只穿了一件亵衣,本该露出的锁骨却被一条条绷带紧紧束缚着。
“姐姐好眼力,这么暗也被你瞧见了。”千韩笑了笑。
安安叹道:“我说了不用叫我姐姐了…而且我早就知道了…”
自从她跟着千韩回到彭平之后,就再没见过她穿宽松点的衣服了,原以为是每日军务繁忙,衣服宽松不便行事,可当那天千韩为自己挡下一刀后淑馨为她疗伤,安安突然闯入却只见到千韩的第一反应不是问她为何而来,而是率先穿好衣服时,她就意识到了什么。
虽然当时千韩动作很快,但也架不住安安来得突然,还是瞧见了那几乎缠满整个背部的绷带。
再加上安安的房间就在千韩对侧,每日都能见到对屋的灯总是熄得很晚,而且总是传来若有若无的低吟。
那时的安安还未恢复记忆,只觉得如果贸然闯入会太过不敬,引人讨厌,所以一直没什么机会拆穿,但现在的安安可没了那些封建思想,更何况现在都进了人家房间,时机已然成熟,才如此说道。
“我帮你吧,你一个人肯定不方便。”
千韩本想拒绝,可在对上那双酒红的眼眸后又只好放弃,笑得勉强:“那你可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安安点了点头,便见千韩走入了书房,片刻后拿出几个药罐子和白带,想必是想趁她睡着了偷偷跑到书房去换药。
千韩脱了衣,端的是一身羊脂玉般的好皮肉,只是胸口,背上,乃至肩部,都严严实实束着一层又一层的白布,裹得死紧,无数细小的伤口爬出白绷边缘,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千韩将绷带解开,露出了背上的伤,这时安安才明白,为什么她会先让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刀伤,箭伤,淤青,各种伤痕遍布全背,更有一层骇人的烧伤附在上面,烧得很重,已经到了狰狞的程度,还有的地方才刚刚结疤,似乎是那一夜怪物伤到的,惨不忍睹。
这伤痕就是换个不懂医的人来看都觉得是无药可救的了,只有陪着千韩一辈子。
见安安似乎被吓到,千韩立马拿起外衣要套上,却被安安一把按住:“不…呃…你跟我说说要怎么敷,我会小心的。”
千韩点头,将步骤告知了她,两人就这么同向而坐,时不时听得前面的人传来一道闷哼,安安都会立马撒开手,询问是不是自己下手重了,但回答她的,永远都是那么一句“还好”。
药擦得越多,伤口,就疼得越厉害。
那一道道逐渐剧烈的喘息搅得安安心脏生疼,终于轮到最后处理烧伤时,安安再也忍不住,心疼得不行,问:“你当时是不是比这还要痛?”
这烧伤,肯定是当初起火时千韩救她时留下的。
听伊瞳说,当时千韩的背看着都像是烧焦了。
但即使这样,千韩也依旧选择一直掩藏,若不是今夜亲眼看到,安安估计一辈子也想不出究竟伤得有多重。
而她一直不说的原因,无非就是不想让安安知道,从而心生愧疚。
安安怎么可能想不通这一点?
毕竟儿时,她就是这样。
千韩淡淡道:“还好。”
安安问:“还好?”
千韩继续说道:“忘了。”
安安不再说话,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加小心。
待绷带重新缠上,她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千韩背对着套上衣服后,又转身懒洋洋地笑着道:“有你在,这上药的疼痛果然比往常轻松了不少。”
“你的眼睛呢?”
“这个不用,反正也不疼了。”
安安看着她,眉头微蹙,轻轻咬着下嘴唇,一副纠结模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怎么了?”
“有的时候…我真希望你也是假的,这样幻境破除,你也不用再遭受这等苦难。”安安上前捧住千韩的脸,又细细端详了好一阵,才叹气道。
闻言千韩反握住她的手,湛蓝的眸子闪着异光,笑了下:“那就有劳仙女大人,快点带我走出这幻境,好救我于水火之中。”
安安皱了皱眉:“你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是真是假这个问题,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是假的,幻境解除,你也会消散?”
“你不是说,我一定是真的吗?况且你既然还能爱上我,说明其实我与现实中的那个我一般无二,如此看来,我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影响呢?无非就是少了这段记忆,到时候幻境解除,就有劳仙女大人慢慢告诉我了。”
千韩轻轻将安安的手放到自己胸口,指尖所触,是道道清晰分明的心跳,伴随着的,更有震耳欲聋的心动。
那日雪地里失足安安缩在对方怀里乃至更早就有过这样的感觉,这一刻重新体会,才无比清晰又无比明确地知道。
想来也奇,即使两人都失去了记忆,最后却还是走在了一起。
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说不清为什么,看着千韩,安安又笑了出来。
她唇角微微泛红,漂亮眼角还带着水痕。
于是千韩也笑了一下。
“你说我俩要是成亲了,那你是不是就该唤我一声娘子了?”
“现在也未尝不可。”
“不不不,你还是就叫我安安吧,没有别人的时候再叫我仙女大人,毕竟听着还是蛮羞耻。至于娘子嘛,等成亲的那一天你再唤我好咯。对了,两个女子…能成亲吗?”
安安兴致昂扬地问道,毕竟和最爱的人一起穿一次婚服,可是每个女孩子一生都无法拒绝的事情,更何况现代式婚礼她都见多了,即使以前看剧见过古代的,也只是片段,很多仪式都未必流传了下来,但现在说不定还可以切身感受,想想就浪漫。
千韩唇角一勾,道:“有何不可,正好陛下会来,到时候我寻个好时机请他赐婚便是。”
不过短短一句话,却字字敲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时似怕似窘不敢挪动分毫。随后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安安问:“应该…会有很多人反对吧?”
千韩挑眉:“有人反对,那也得看他有无这个资格。”
孤军大败匈奴,这要放以往的朝代,可是到了封王封候的地步,虽然现在不大可能,但有什么请求,只要不太过分,陛下定然不会拒绝。
至于其他人,也顶多背后议论两句,不会明面阻止。
“那如果…是你的父母呢?”
千韩蹙眉,差点忽略了这一点。
母亲还好,只是父亲……说不定还真会反对。
不过只要说服了母亲,软磨硬泡之下父亲也未必不会服软。
毕竟当初她请战匈奴,也是这么成的。
于是千韩坦言:“放心吧,你只需挑个良辰吉日便可。”
闻言,安安笑了声,心头已经开始大力地跳着:“其实放到现实,我都还没到成亲的年纪,也从来不敢想,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呢……”
“何妨?我也是第一次,而且…还是和仙女姐姐呢——”
话音刚落,只见安安立马倒回榻上,用被子蒙住脸,闷声抗议起来:
“啊啊啊啊我都说了你不要叫我姐姐了!!真的会让人昏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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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把这点尾巴结了,下次更新应该就很久了
作者:因为元旦应该不会更新,所以提前祝你们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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