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平气和
超小超大

他是谁?不要我了?

当他欢天喜地赶到那个地址时,他看见她被男人抱着转圈咯咯笑着,花园里并没有阴天而变得不明媚不好看,只有他的腿因为阴天的阵痛好像又开始发作,他撑不住的同时,孙一扬也没有撑住。

孙一扬穿着风衣,从花园门跨过去走到她面前,强撑着体面问道:“他是谁?”

他红着眼睛,用一种野兽一样的愤恨看着那个男人,她踩到地上抱着胳膊踹了一脚中介“小白脸”的屁股:“不准动手,这是我儿子的老板。”

孙一扬心碎了,先动手的是林修,林修冲过来就往小白脸许州脸上揍,却被反折过手:“我不跟你动手,你冷静。”

“我?你?你算老几?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我妈的儿子,另一个身份你知道吗?啊?她是我的恋人!她为我付出的,你算老几?我的浑身上下她都看过!你凭什么说,你凭什么?”

她端着蛋糕含着奶油出来的时候,看见这个场景淡定地坐在椅子上:“乖儿子,进去看看自己的房间。”

他一下子安静下来,他期待地看着她:“我的房间?我以后可以和你一起住?”

她放下勺子:“孙一扬,我儿子刚才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讲给我听听?我看看你揍他揍得对不对。”

孙一扬拎着林修的领子把他扔到地上:“他说你是他的恋人,还说你已经把他看光了。”

“儿子,我也许从没说过,你是我的累赘,我这个后妈当得尽心尽力,你卧床,我没钱请护工,我就当护工,你心理有问题,我没钱天天找心理医生,我就当心理医生,你没对象,我真没办法顶替了。”

他一腔热血突然冷了,看她的面色心里咯噔一下:“我去看看我的房间好吗?”

他走过去乖巧又诡异地跪在她身边,两只手搭在她膝盖上:“我去看看我的房间,你不要这样生气好吗?”

她把叉子叉在蛋糕上:“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是自由的,所以我即使再怎么样也不怪罪你之前把我锁住,因为有感情,但林修,你过分了吧。”

“妈的,林修你干过什么?”

孙一扬突然想明白了,那次他去机场拦她,孙一扬飞过去想给他一脚,被那个看似小白脸的人锁住:“不许过去,他们的事,让她自己解决。”

“我知道了,松手吧。”孙一扬也感觉到这个人是个练家子,只好冷静道。

许一州松开手:“我们先出去。”

孙一扬靠在车边抽着烟,他笑了:“所以你就是许一州?你挺有名的。”

“她不喜欢烟味,你等下最好别回去。”

许一州离他远远的。

门再开,他们同时看向门口,林修好像失了一魄一样走出来,孙一扬也没法再陪林修。

孙一扬把烟摁灭,看向许一州:“你跟她进行到哪一步了?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机会了?”

“我没说过你没有机会。”许一州淡淡地看向里面吃着蛋糕的她。

接着又看向他:“是你自己说的没有机会。”

许一州心里默念那句话:因缘际会,不可说不可说。

孙一扬沉默了,一路上自己开着车沉默着回去公司。

孙一扬有什么,他能拿出什么来换她的爱。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

很难吗?

好像是很难。

他闭上眼睛,想着两个地方的距离,然后起身,回家,换衣服,又沿着去时路自己开车。

到了那里,她正在落地窗前,坐在沙发上,他摁门铃,她自己一个人走出来,看到他讶异:“你不应该在公司?”

他摇摇头:“能给杯茶水喝吗?”

她看了眼夜色,叹了口气,打开门,他一把抱着她举起:“我想每天都能在你这喝到茶水。”

“那你想想吧,放我下来。”她拍拍他的肩,他把她放下来给她整理了一下头发:“你是不是看我消息故意把那个男的带回家?”

她吃惊的眼神没有掩饰,他俊郎的眉目清朗又好看,眼里全都是她。

她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

自己可真是狡猾又美丽。

她笑了:“那么好猜啊?随你怎么想啊,你这样想难道不是自我安慰吗。”

“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沉重的人。”他开口道。

她笑了:“我对肉体和心灵一向可以分的开的,这个你懂吗?”

“那你为什么没法接纳我,我也要。”

他有些羞耻道。

她坐下:“如果没有接纳你,你就不会在花园里了,你就应该出去,你要什么,我玩的你能接受吗?你说的话很让我不适啊。”

“如果想要,至少要让我开心接受啊。”

“怎么做,才能拿到,那是你的事,管我什么事。”

他慌乱,又紧张:“我学过了,我什么都可以的,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我只想让你教我。”

她捧着茶,尝了一口就要倒掉:“真不可口。”

他接过茶水,放在他面前,把衬衫扣子一颗颗解开,她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他走到她面前半跪在她面前讨好一样抬头看她:“可口的,我很可口的。”

那杯茶很烫,从他胸口浇下去他渴望地看着她,好像投诚一样。

她开口:“你知道如果他在的话会做到什么样吗?”

她充满戏谑,孙一扬不想去思考她嘴里的他是谁,他怎么样。

“但我是独一份,对不对?”

他坚毅的眼神让她觉得很好笑。

“你凭什么这么觉得。”

她喜欢粉碎这种人的自尊心。

他依旧坚定的攥着她的小指,即使被她玩坏丢在一边的时候都在坚持握着攥着她的什么。

她看着床上的他破烂衣衫皮肉花绿,被她的小器具搞得一团糟的他,依旧红着脸眼神清澈地抓着她的手,就像是袒露肚皮的小狗一样信任着她。

“这个手指,戴戒指好不好?”他的声音都哑了,晃着她的手撒着娇。

“不觉得我很恶劣吗?你想象中的应该不是这样吧。”

她开口道,却还是带着恶劣的笑。

他摇摇头:“爱一个人,她的每一面都是新的了解。”

“你可以放心接受我了吗?我通过考验了吗?”

他晃着她的手。

他其实会理解她,她会有不安全感,她只是一个小女孩。

很辛苦,照顾林修,很辛苦,嫁给的人死掉,很辛苦,要一直工作还要一直乐观。

是孙一扬幸运才可以遇见她。

……于是孙一扬的初恋轰轰烈烈进行了还没多久,至少他认为一点也不够的时候,他已经五十岁,在一个夏天,她去了瑞士,再也没回来。

许一州站在那家医院门口的时候,再也没有感觉到无措与痛苦,因为他知道爱,永远存在。

她教会他的最后一课,是离别。

林修学会了与人交往,打交道,在那天和兄弟开心喝着酒的时候,接到这通电话,飞奔着回到那个家。

他再也不想,再也不想遇到她,如果再来一次,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那年夏天,是暑假来临时,他走在马路上抱着篮球喝着汽水,口袋里手机铃声响起,接着瓶子坠落在地上,他跑去见爸爸最后一面的路上,被车撞飞。

失去一条腿,他躺在医院没人看顾,第三天的时候她过来了,不一样的眼神冷冰冰看着他,告诉他没有人管他,她也不会接盘,冷冰冰说这一家人都不管你我为什么要管。

再后来医院没人缴费,被谁拉回家已经浑然不知,躺在床上暗无天日,空气里充满臭味与少年的愤恨时,她推开门。

现在看来很不一样的,他清楚地明白那是两个人。

是专门拯救他的天使,她坚定又乐观地支撑起他的一切。

他曾经羞耻,羞耻他自己不能起来自己洗漱自己,裹紧被子不让她碰。

她清凌凌的眸子盯着他,直到气氛安静到一定程度,他睁开眼看她,她伸手教会他,告诉他,什么是男女之别,为什么这时候的自尊心作祟。

他还记得那时她的手,掀开他的被子,从侧边轻柔的划过他的腹部,腰部,一直到锁骨,他当时浑身发麻羞耻地把头别过去。

“你知道吗?你的身体很年轻,很漂亮,但你的腿断了是刮风下雨一样的客观事实,你要一直因为下雨不出去黯然神伤的话,真是白白浪费你这具美妙的身体。”

他睁开眼,眼泪已经糊住眼睛:“那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样,我要这样活着吗?是我想要下雨吗?”

她只是放肆地用手指在他身上走动激起一阵阵的瑟缩:“如果你想反抗我,至少要等到可以跳起来的时候,如果你不让我去处理身上的屎尿,你会浑身发臭烂疮,可能如果感染病菌,那你没法做任何事情。”

他咬着牙,倔强地看着她:“你是变态吗?”

她笑了笑,因为年轻,脸蛋饱满,即使露齿笑也看起来像饱满的花朵。

利落地,把他嘴塞住,把他整个人拖到浴缸里粗糙的冲着。

他那时是什么鬼样子,一边哭着发泄一边缩在浴缸里讨厌自己半残不残的身体,看自己作为人的欲望都没有因为残疾跟着一起死去,他羞耻着,一边又因为她的话燃起活着的希望。

他在痛苦中,找到一丝丝自己的甜去咀嚼,拿自尊被打破后的羞耻当养料让自己继续活下去,看着她黑白分明冷漠的眸子告诉自己,这没什么,总有些没有死去。

那是他以为的少年心事,怕被抛弃,却又在某些破碎时候忍不住拿她的存在去撬动什么,活着的欲望,未来的期待。

装上腿之前,那个臭女人经常在家里抽烟,笑着拿着一卷笑话大全蹲在厕所里,那时的他已经初步习得了她的严厉与恶毒,只要她偷吸烟,他就会推着轮椅踹开厕所的门。

她会大喊大叫:“你干什么我在上厕所!”

“臭小子,你知道我的烟是进口的爆珠吧,我要被你气晕了,我敲力m,算了,不骂了。”

她攥着手里湿漉漉的,散发着淡淡烟草味的,cigarette,算了,她转身把那包扔进垃圾桶。

“你不是我妈,你可以随便骂。”

他总是会恶趣味的在她止住话头的时候堵回去。

因为他真的不觉得她是自己的妈,但他长大后,她替他装了腿,她看着他躺在床上一丝不挂,看着他残缺的情欲,看着他的自尊心,看着他所有的过去与骄傲站在那里时。

他会老老实实喊她妈,因为如果不这样,她真的没有任何理由留在他身边。

除了这声该死的妈。

他终于撑不住,在地上孩子一样的大哭,他曾经也会带着残缺的情欲去找她,他甚至会青涩地,吻她,抱着她,诉说那些爱意,想一个从未经历过重大打击的少年一样,每年情人节都是送给她玫瑰花。

她就像眼睛里只装着他的客观生存条件的,有着KPI的工具人,哦不对。

他好之后,她不再困着自己。

他可以被她抓着头发闷在她的欲里,他可以跪下摇尾乞怜搞一些情趣惹她欢心,她本来就是坏女人啊,她爱抽好烟,喜欢勾搭医院那个小白脸医生,经常会有男人给她点烟,她会偷偷在楼下和别的男人吻别后偷偷擦嘴回屋点披萨给他吃。

她会在晚上守着他的时候拨弄他的睫毛,念叨着什么时候才能跑跳,什么时候能再轻盈一些。

她好想去喝酒,好想去睡男人,好想不再当个臭寡妇。

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啊?小帅哥。

她会像一个姐姐一样,在他看似感觉到安全的时候才暴露出:我也是小孩。

我不是天使,我是人,我有七情六欲,不是每天都沉默且乐观,不是每天能给予你很多爱的那个天使,我是坏女人。

当他面对她自己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的心就像一块萎缩的软肉,皱巴巴紧缩缩又疼又酸,疼得让他哭不出来了。

她不在了,他要怎么轻盈,他要怎么才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孙一扬看着林修正常的上班,下班,他很想很想跟他说话聊天:那么好的人,你跟我讲讲她,不要不说话 ,你是她留在世界上唯一的痕迹。

不要不说话,要哭出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孙一扬站在公司楼下,仰头看向穿过去的飞机,他努力地扯开一个笑,嘴角尝到咸味的时候才发现眼泪已经流下来。

他要怎么去面对。

我的初恋,我唯一的爱与恨。

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在他努力地在床上仰头泪汪汪看着她叫着轻点轻点的时候,发现她手机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的消息。

他不是一开始就恨的,在看到别的男人给她发那种图片的时候,她一个个备注着明确标签的聊天对象,他也会去和她摊牌沟通的。

一开始是这样的,他们是正经的男女朋友,一开始很热切啊,他会开两小时的车,找她去海边赶海,捡贝壳,想和她体验情侣必去的一百家店,想和她一起去砸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手工戒指,想带她去购物,给她花钱,给她添置东西,打扮她。

她不是啊,他哭着想,她好喜欢折腾自己,好喜欢看他哭,好喜欢看他痛到极致被压抑到极致还要说喜欢,说爱,然后每次把欲望丢给他之后要他自己滚去处理。

他愿意的,所以可不可以回来,可不可以回来,失去你比恨你还要痛苦,可不可以回来。

他愿意接受那些小三,他愿意接受无论如何因为她的厌弃迎来的冷暴力和敷衍。

他愿意啊,可不可以不要把她从他身边夺走。

他再也没有自己的春天了。

不会有一个人,和她在一起就像个家,不会有一个人,能再让他这颗日渐衰老的心泛起波澜。

她死了。

孙一扬痛心,扒开自己的衣领摸索是不是还有她留下的痕迹,但没有了,他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那么端着,为什么!如果知道她那么快就死掉,随便她玩尽兴他都可以。

他死掉也可以啊。

不要带走他生命里的春天啊。

孙一扬哭出来了,林修没有,两个人到了这个岁数,孙一扬已经开始筹划退休了,林修依旧在这个公司里当着大龄主管,当着副总裁,当着总经理。

林修不停轮转在岗位上,哪里缺人,他就会哪里顶上。

许一州一直都很平静,他已经在年轻时就体会过锥心刺骨的离别,早就在她的陪伴下对生死释怀,他只想快点过日子。

慢慢死掉,死到她的怀里。

他摩挲着嘴唇上的咬痕,她最喜欢他了,他一点也不后悔遇到她,快点死掉吧,好想去见她。

许一州知道,或多或少的大家都会有一种,某个瞬间觉得自己离轨,于是放弃看见自己,放弃去看这个世界。

听起来很玄幻,他从家里出来去自己爸爸呆过的地方的时候,他做好了准备。

但时间又快又残忍,灯红柳绿的破烂街道和巷子,那些在他生命中闪闪发光的哥哥,战友,一个个悄无声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只能祈祷着明天的到来。

然后为了那些活着的人和抱着使命死去的人,看看明天的太阳。

他做的很好,好到只有他一个人抱着奖章和他们的遗物回了国。

回到家里时,父亲和母亲还在厨房忙碌着,爷爷的遗像高高挂起,供坛上摆放很整齐。

和爸妈一起吃饭,回到自己的房间铺床,睡觉。

想到明天的欢迎仪式,他夜不能寐,在天刚刚亮的时候,什么都没带,留了张纸条让父母放心,走了。

偌大的城市,走走停停,在二十四小时餐饮店看着太阳落下又升起,回家拿走卡和手机,找了个地方住下,没日没夜的玩游戏,去各种没去过的地方,看他们安全的快乐的,沉浸在欲望里,工作里,学校里。

他消沉了很长时间,不再抬头看太阳,不再看人,找了个地方窝着,做中介,做搬运工,什么都做。

父母没有问他为什么没有去那个职位,只是给他发消息定期问活着吗,他当然不能死。

他带着战友们的那份活,每月定期往兄弟们亲属的卡上转钱,跟着大家关注的生活生活,随大流,找自己活着的支撑。

无趣,一开始也会迷恋疼痛,也会遇到喜欢他的女士,不想有任何牵连,遇到人的时候,完全凭借动物的嗅觉,这个人是什么样的,凭借本能嗅就可以嗅出。

遇见她,第一次见花开,带着她逛到那个小区,小区物业管理绿化管理的差劲,她蹲着用树叶拨弄什么,他作为中介听到她尖叫的时候也会去看她。

她跳着:“毛毛虫毛毛虫让它滚到草丛里,它不小心到我袖子上了啊啊啊。”

他捏住那只虫子,扔进草丛,结果被她一声大叫又惹得抬头看,她说他头上有虫子,他却只看到了繁茂的,开的嚣张的黄色喇叭花。

“虫子,里面有好多蚂蚁,蜜蜂也多避开避开。”

她的声音在脑子里已经成为了春的背景音。

吵闹的春天,就在那一刻闯进了他古井无波的生活。

他开始用眼睛看她,看她闪闪发亮的眼睛,看她憋着坏幼稚的逗弄,又耳朵边都是她石破天惊的话语,他那时候看着她趴在阳台栏杆看外面的背影,第一次想留下这一刻。

窗外是繁茂的绿色枝叶,伸进窗户里,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

“房子嘛,在我手里的就没有不好的。”

“谁规定人要住在什么草木修剪过的地方,台风来的草木风雨不修剪我我就大慈大悲了。”

“没关系,你慢慢来,我不在意的。”

“不要紧的。”

“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的。”

她总是清澈的像一条河水,他想他的平静竟然也可以不那么死气沉沉。

于是有幸,有幸,同行。

教会他什么是平静,捋顺他的情感,带着他去到那里。

那里没有不安,愤怒,不平,只有永恒的安定与幸福。

所以和她在一起,每一个瞬间都是安全的,她留给他的能力就是好好生活,好好快乐,好好去带着记忆不断遗忘过去。

他会这样做的,至少要做到,再见她的时候,可以不带任何对她离开得那么果决无情的恨,深深拥抱她。

然后告诉她,我也会爱了,你不必再爱我,我也不必因为离不开你而恨你。

他看着自己的手,摇着头笑了笑,他老了,她走之后,也很快就能见到她了吧。

坏女人。

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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