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棠

王充媛离开后皇后心中酸涩也没什么心思去品香，便命金才人代为主持，又遣散了宫人只叫朝雾秋霜两人跟着去园子里闲逛。

彼时月朗星稀，御花园中各色鲜花开得格外艳丽，姹紫嫣红，绚美繁盛。美景当前，她也少了些许沉闷。一路穿花拂柳，见假山旁的荷花池中养的几尾金鱼十分可人便驻足命朝雾去取了鱼食并传轿撵回来。

秋霜扶了她去前头亭子里坐下，又多点了几盏灯照明。

夕颜放松了一些，一侧头就瞧见角落里坐了个人，只是方才光线昏暗未曾察觉。

那女子大抵是哪个嫔妃的养女从筵席上溜出来玩儿，只是不小心被她遇到了，她迟疑了一瞬便起身过来问安。那女子生的十分高大身材也健壮，虽然垂着头十分恭谨但却让秋霜警惕起来微微挡在前面。

夕颜拍拍秋霜的手以示安抚又对那女子道“你不必拘礼过来抬起头让本宫瞧瞧。”

那女子并不动甚至还退了一步，夕颜神色微微一沉如秋日寒烟中沾上霜寒的脉脉衰草，她声音带上了几分严肃“过来，你是哪个宫的，本宫还没见过呢。”

一股浓郁的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女子在她身前四五步处停住。但见她梳了个朝天髻，双髻当额并立，微微后倾，其上加了个大罗绢冠子，罗绢卷合如花瓣，花瓣边缘深红，颜色向内渐渐变浅，中心接近浅白。冠子宽半尺，高五六寸，虽未用任何珠玉，但仍有盛大艳丽之感。面白无瑕，略施胭脂，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红晕。

夕颜微微一怔脱口而出道“瑾棠？”女子看了她一眼，笑意仍是淡淡的“娘娘？”并没有任何异样。夕颜起身抓住她的手，那样冰冷又汗津津的像是浸在水中的玉。

“你是哪个宫的，长得和一个故人很像。”她观察着女人的神色接着道“也许你有个姊妹叫盛瑾棠。”那女子比她还高半个头，她需要微微仰脸才能直视她的眼睛。那女人侧过头试图挣脱却又害怕她摔倒便只能僵硬着身体尽力远离。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紧张就往地下看，你当年不告而别我找了你很久，我知道你觉得我狠辣这些年已经改了。”她有些哽咽“我不在乎你到底是叫盛瑾棠还是郑元睿，我只想你像从前一样陪着我。”泪珠大颗大颗的流下，她凄然的看着她，果不其然，郑元睿低低的叹了口气拿帕子拭去她的泪痕。

“夜风很凉，你怀着孩子身体又一直不好还是早些回去吧。”郑元睿拂去她发间的花瓣依旧那么温柔的说着，只是语气里似乎有一些微妙的急迫。夕颜笑着挽了她的手正打算邀她一同回宫坐坐，慧敏已经提了盏羊角灯过来“娘娘，轿撵已经备好了，你该回去喝安胎药了。”她带了些审视的看向郑元睿“这位娘子倒是眼生的很。”

郑元睿往阴影里缩了缩“姑姑应当是没见过我的，我是御史中丞家的娘子。很少来宫中赴宴，此次是奉太后懿旨来陪伴一日，明日就归家了。”

慧敏和秋霜的脸色都变了些，御史中丞是太后娘家，太后此举。来日方长，夕颜心里有了打算倒也不急于着一时，便扶了慧敏的手温和的看着他道“天色已晚，我也不好带你乱走，你也早些回去，过些时日我再传你入宫叙话。”

回去的路上慧敏有些疑惑的说道“大娘娘这是怎么了，虽说在身边养着姑娘送与皇上是旧例，但也不至于做的这么明显，还未出阁的姑娘就梳上了妇人的发髻。”

夕颜看着手里绣着大片桃花的帕子，沾了她淡红色的泪痕像是泣血一般。“停下！”她说道，慧敏疑惑的看她“娘娘可是身体不适？”“我要下去一个人走走。”

“娘娘？”几人同时问道。“我没事，就是想起来有东西落在了亭子里要回去拿了。”慧敏扶着她下来劝道“这路上黑黢黢的，落下的是什么，让人去找便罢了。”

“让你们找？今个儿七夕宫里宫外的女眷都入宫，指不定丢了多少钗环帕子的。让你们找怕是一晚上都认不清。行了，就这几步路，能有什么问题你们跟着反倒惹我心烦。”说着接过了一盏灯笼便往回走。

花园里月光惨白，树影烙在青砖地上稀薄凌乱，静谧中传来一阵阵枝丫触碰之声，那声音细而密，似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着什么东西似的，钻在耳膜里也是钻心的疼。她提着灯快步往前走着，一种奇异的不安催着她必须回去，即使那可能会毁灭什么。

她停在了假山石后面，郑元睿并没有离开，亭子里多了一个人，玉色的方胜纹宫锦窄袖袍，红鞓玉銙带。

是郑元熙。

她搂住他的腰，欲抬首吻他。他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愣愣的并不推拒。

五颜六色的烟花绚烂飞起在皇宫无边无尽的黑沉夜空里，整个夜空几乎被照得亮如白昼，连一轮明月亦黯然失色。一只寒鸦受了惊，拍着乌沉沉的翅膀，呀呀地飞远了。

郑元熙被这一声惊到，猛的清醒过来重重的推开她，重重的一掌打了过去，他的声音被怒火羞惭充斥着“郑元綏，我看你真是疯了！”

他摸摸脸有泪水划过笑了笑“二哥，你小时候第一次看我穿裙子就这么骂我。”他抓过郑元熙的手按在他的心口“你的心跳的好快和我一样快，你说我恶心，但你真的不曾对我有过一瞬间的心动吗？二哥，别骗自己了，你其实早就可以推开我的。”

风带来花木肆溢张扬的清香，月光莹白，映照出成双交叠的影。冷风打得手中的宫灯走马灯似地乱晃，她打了一个寒战后知后觉的胃中翻江倒海起来，她支撑不住的伏在地上干呕，小腹在隐隐的疼痛。郑元熙飞奔过来惊慌失措的扶起她“瑶瑶你听我讲，”郑元綏跟在他的后面面色白的像纸泪水不断的流下来“对不起，对不起，”

她恶狠狠的甩开他扇了一巴掌过去“别碰我，你真是让我恶心。”又从身上摸索出帕子扔到郑元綏的脸上“对不起？你是该对不起，连自己的哥哥都下手罔顾人伦的畜生，我当初就该派人把你勒死免得如今要被你这头恶狼狠狠的咬一口。”

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是跟在不远处的宫人听见声响带着侍卫过来。夕颜胡乱抹了把不知何时糊了一脸的泪水朗声道“这里没什么事，慧敏你和秋霜过来。”

一片寂静中吴女官和郑女官垂着头默默立在三人前头，“外头都听见了什么。”吴女官的身体微不可查的抖了下“主子们谈事情，小的们怎么敢听。”郑女官使劲掐了下手心恭声道“主子们放心，这一带都已经封锁起来了。”夕颜摸着手指上散发着幽光的蓝宝石声音淡淡的“我如今需给孩子积些阴德。”

郑元熙的面色有些阴沉“你放心，累了一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她点点头疲惫的连客套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才走了两步就软绵绵的倒下了。最后的记忆只剩下惊慌的声音“血！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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