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内十二扇雕花槅门紧闭,却挡不住穿堂风卷起的沉香。那香气在空气中流转,缠绕着鎏金博山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如若有形般,在林锦书素白襦裙上勾勒出流云般的暗纹。谢珩的蟒袍下摆轻轻扫过满地散乱的《金刚经》残卷,玄色衣料上的金线绣夔龙,随着他逼近的脚步,在她瞳孔中愈发狰狞,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张牙舞爪。
“第七颗。”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冬夜里的寒霜。
话音未落,他冰冷的指尖猝然扣住她的脚踝,动作快得令鎏金香炉应声翻倒。林锦书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拉扯,跌坐在佛龛前的蒲团上,后腰撞上了供奉用的青铜冰鉴。那冰鉴里镇着的西域葡萄早已腐烂,紫红汁液缓缓渗进青砖缝隙,映入眼帘时竟像极了前世染透嫁衣的血迹。
谢珩屈膝压住她的裙裾,银针蘸着香灰与血砂的混合物,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紫光。“建文四年给你种第一颗时,你咬碎了我的护心镜。”他说着,针尖抵上她脐下三寸的位置。那里已有六点朱砂痣排成北斗状,“如今倒学会忍了?”
林锦书忽地轻笑,足尖勾住他腰间玉珏。这一动作让素纱裙裾滑落些许,露出脚踝处暗红的齿痕——那是三日前在地宫,为了阻止她触碰冰棺机关,谢珩留下的印记。
“大人当年在太庙剥我嫁衣七重,可比现在粗暴得多。”她故意将脖颈后仰,任垂落的青丝浸入冰鉴溢出的腐水之中。“还是说……”她的尾音还未尽,便化作一声痛呼——银针已没入肌理。
佛龛上供奉的鎏金菩萨突然淌下血泪。林锦书盯着那两行猩红,恍惚间看见建文四年的雪夜:谢珩跪在太庙冰棺前,用她心口的鲜血在棺面上书写梵文。彼时他飞鱼服上的霜花,与此刻佛堂梁间飘落的香灰渐渐重叠在一起。
“这守宫砂里掺了碎魂签的灰?”她喘息着攥住谢珩的腕,察觉到他的脉搏竟比自己更加紊乱。“难怪每刺一颗,我都能看见……”话音戛然而止,谢珩突然咬住她的肩头,犬齿刺破的伤口处,前世的记忆如同毒蛇般钻入血脉。
永乐十九年冬至的诏狱里,她也曾这样被铁链悬在刑架上。那时谢珩的银针蘸着鹤顶红,在她腰腹刺入赤色咒文。暗室墙上挂着的《璇玑录》残页,正被她的鲜血浸透“燕王反”三个字。
“专心。”眼前的谢珩突然掐住她的下颌,蟒袍袖口一挥,三盏长明灯瞬间熄灭。佛堂陷入昏昧之中,唯有菩萨的血瞳泛着幽光。林锦书惊觉脐间灼烫异常,七颗朱砂痣竟连成了北斗勺柄形状,而谢珩心口的朱雀纹则正对应着北斗第七星。
铜磬无风自鸣,震得经幡簌簌作响。
林锦书在剧痛中扯开谢珩的衣襟,他心口狰狞的旧伤里,赫然嵌着半枚染血的玉珏——与她腕间红线系着的残片本是一体。
“当年你七次剖心取玉,就为嵌进这道疤里?”她染着丹蔻的指甲抠进伤疤边缘,满意地听见谢珩喉间溢出的闷哼。“谢大将军……何时成了藏信物的深闺怨妇?”
佛龛下的青砖突然塌陷。谢珩揽着她滚入暗室时,经幡的火焰正舔舐着《金刚经》上的“慈悲”二字。林锦书的后背撞上冰棺,寒气刺得守宫砂泛起蓝光,映出棺内女子与她一模一样的容颜。
“这才是第七世的你。”谢珩的指尖抚过冰棺表面,那里有七道剑痕组成的北斗。“当年燕王要我剜你七次心头血,炼成《山河社稷图》的朱砂印泥。”他突然擒住她的手腕按在冰棺上,“而你每世都故意让我找到……”
暗室穹顶突然坠下血雨。林锦书在猩红雨幕中看见靖难之役的幻影——谢珩抱着她的尸身跨过护城河,将染血的襁褓塞给逃难的农妇。婴儿心口的赤凤纹,正与此刻她脐间北斗遥相呼应。
“子时要到了。”谢珩突然咬破自己的舌尖,将血渡入她口中。浓烈的铁锈味混着碎魂签的苦涩,让她意识到这味道竟与冰棺寒气如出一辙。暗室四壁的铜镜同时炸裂,无数镜片中映出他们纠缠的身影——建文年的刑架、永乐的诏狱、今生的佛堂,七百年来竟都在重复同样的姿势。
“当年你在我命纹种蛊,不就是要这结局?”谢珩的蟒袍不知何时已褪至腰间,心口朱雀纹的翎羽正扫过她脐间的北斗。林锦书在眩晕中扯落他束发的银簪,任三千青丝与自己的缠绕成结:“我要的是你魂飞魄散……不是让你次次追到轮回里!”
更漏声穿透血雨传来时,佛堂突然地动山摇。林锦书腕间红线寸寸断裂,化作星芒融入谢珩心口的朱雀纹。暗格中的玉牒自行飞出,在两人之间展开“景泰三年”的命盘——那正是史书记载谢珩战死沙场的年份。
“看清楚了?”谢珩染血的掌心覆住她双眼,将人压倒在冰棺之上,“从你系上同命结那刻,这死局……”冰棺盖突然滑开,七百年前的合卺酒香漫出,裹着他们一同坠入棺中。
“就由你我亲自终结。”
最后五个字淹没在唇齿间。林锦书尝到他舌尖的碎魂签灰烬,恍惚想起这味道在建文四年初遇时,曾混着他递来的合欢酒,喂她饮下第一口穿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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