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史野：今天啊，我想讲一件关于我朋友的事。

史野：不过与其单纯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我还挺…敬佩她的。

孟宴臣坐在观众席里，手边是一杯冰镇龙舌兰。他甚至能在这样的氛围里听见冰块融化的声音，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玻璃杯壁。

他从未亲身体验过脱口秀的魅力，甚至在来这里之前，他对这类表演的认知仅限于一些片段剪辑——有人站在台上，有人讲笑话，有人笑，有人鼓掌。

可当真正置身其中，他才意识到，这和他想象中的氛围截然不同。

史野：我一开始其实，对脱口秀这件事情，完全没有了解过

史野：因为我在学生时代，一直是个特别听话的人。

史野：我的父母都是老师，所以他们从小就要求我，要求我长大以后一定要成为社会栋梁，在学校也得是个三好

史野：但她不一样，她的性格好像一直都很率真开朗，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

史野：而我在遇到这个朋友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人可以活得这么有种。

说到这里，舞台的灯光微微晃了一下，拉长了史野的影子。

孟宴臣下意识地抿了口酒，他察觉到自己的注意力正在逐渐被吸引。

史野：她一开始，其实也不是那种会主动反抗的人

史野：但人这辈子啊，总会遇见那么一个，逼你不得不站出来的时刻。

对孟宴臣而言，勇敢从来不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他所受的教育，他从小生长的环境，都在告诉他，勇敢是一种责任，是一种担当。

但史野说的勇敢，好像和他理解的不太一样。

史野：那个时候她刚转到我们高中，开学第一天因为没有校服，所以穿了一件漂亮的红裙子。

史野：我们班当时有个喜欢我的小姑娘，她觉得她穿成这样就是狐狸精一个，于是就总是莫名其妙地对她施加许多暴力

史野：我当时路过恰巧碰见这一幕，下意识觉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于是就冲过去替她解围

史野：奈何我没打过架，脸上挂了彩，手也骨折了。

史野：不过吧，我当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只是觉得，偶尔不做三好，其实很爽。

史野：后来这事儿一出，喜欢我的那个小姑娘就觉得，我是因为她才被学校处分，她对她的敌意就更强烈了

史野：要我说，流言蜚语的特性大概就是堪比36G网速，跟你领导画的饼一样越滚越大。

史野：最后，这件事情还是闹到学校领导那里去了，老师非要让她在全校学生面前道歉。

听到这里，孟宴臣的指尖一顿。

道歉？

他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竟然产生了一丝近乎本能的不适感。

——如果她错了，那道歉理所应当。

——可如果她没错呢？

他很清楚，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种事情并不涉及对错，而是权力。

就像在孟家，规矩凌驾于情感之上，所谓的道歉，有时候更像是一种服从。

而还若听到这里，也下意识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那个小姑娘的故事，竟然有一种透过她的人生凝视自己的错觉。

过去的人生里，对于小小的她来说，恶意是毫无缘由，甚至铺天盖地的。没错的人被迫承受一切指责，而施暴者却可以躲在权利之下美美隐身。

当她第一天来到孤儿院的时候，她只能感受到一道道审视，轻蔑的眼神扫射着。这是没有温情和善意的，她就是可以如此地感受到。

可是，她记得老师说过，受欺负的时候可以说出来，会有人保护你。可是，她也记得当她第一次哭着扑进老师的怀里时，老师冷漠的眼神和淡然的语气。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你啊，就是太敏感”

我太敏感吗？还若当时只想破口大骂，想嘶声力竭地控诉，想说你们都拿我当傻子吗？

我又不是神经病，谁对我有恶意，我感受不到吗？还是说，你也觉得我应该活在精神病院里，每天被当成动物一样审视吗？

可最终，她没有鼓足勇气开口。

史野口中的这个小姑娘，做了她和孟宴臣一直以来，都想要做的事。

反抗。

史野：结果就是那天，她做了一件彻底改变我人生的事情。

史野：她没有道歉，而是把学校的所有人都无差别骂了一顿。

说到这里，似乎场子还没能热起来。

不过，史野向来不是一个害怕冷场的人，所以他并没有乱了节奏，只是按着包袱上写的那样，继续说了下去。

台上的史野微微一顿，随后换了个语气，模仿起当年那个女孩的语气。

史野：她说：“她还说，你老实点，七中是个好学校，水很深的！”

史野：“不是，好学校水还那么深，你们学校学海无涯啊？”

史野：“你们倒是早说穿裙子会被欺负啊，早知道我就不穿了！”

史野：“后来想想，也是，你们当然不允许我穿裙子了。因为你们所有人，都穿着同一条裤子！”

听到这里，台下几乎是欢呼雷动。场子热起来了，而这些都是史野意料之内的事情。

可是，孟宴臣却没有鼓掌。

因为，如果从主观意识来说，他其实并不觉得这句话有多么惊世骇俗。

不过他却清楚地知道，如果换做是他，他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从来都是隐忍的，克制的，甚至可以说，他的成长过程一直在被规训。

当他面对不公时，他不会发泄情绪，而是会思考如何解决问题——以最低的代价。

但史野的朋友，她没有考虑这些，她没有衡量利弊，她只是单纯地做了她需要做的事情。

至少在彼时彼刻，她真正意义上地，捍卫了自己的权利。

她没有忍气吞声，更没有为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低声下气地道歉，被人扣上一顶或许这辈子都摘不掉的罪名。

孟宴臣的思绪有一瞬间的出神，耳边是观众的笑声和掌声，他的意识却像是飘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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