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蝴蝶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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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心弦09

医院的窗帘被晨风吹起,像一片透明的翅膀。

宁遥坐在病床边,握着母亲枯瘦的手。三个月过去了,母亲的状况时好时坏,像一盏忽明忽暗的灯。今天是个好日子,母亲的眼睛格外清明,甚至能坐起来喝几口粥。

"遥遥,去把那个箱子拿来。"母亲突然说,指向病房角落的储物柜。

宁遥取出那个陈旧的皮质行李箱——母亲的画具箱,陪伴她走过了几十年的创作生涯。箱子上贴着世界各地艺术展的标签,记录着她曾经的辉煌。

"打开它。"母亲轻声说。

宁遥小心地掀开箱盖。里面整齐地排列着颜料管、调色板和几把用得发亮的画笔。最底层是一个扁平的包裹,用牛皮纸仔细包着。

"这是我最后的作品。"母亲的声音虚弱却坚定,"本想在四十岁个展上展出,但..."她的目光飘向窗外,"时机一直不对。"

宁遥小心地拆开包裹。里面是一幅小型油画,画面简洁而有力——一个年轻女子背对观者,站在洒满阳光的窗前,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女子的姿态充满保护性,婴儿的小手向上伸展,似乎想触摸阳光。整幅画洋溢着一种宁静的喜悦,与她母亲后期阴郁的风格截然不同。

画作右下角用纤细的笔触写着标题:《救赎》。

"这是..."

"你和我。"母亲微笑,"你出生那天画的。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

宁遥的手指轻抚画面。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充满希望与爱意,仿佛所有的黑暗都被新生儿的到来驱散。

"我想让你留着它。"母亲继续说,"尤其是...当你需要勇气的时候。"

宁遥抬头,看到母亲眼中的了然。这三个月来,她们谈了很多——关于父亲,关于靳明,关于那段被掩埋的历史。但有一个话题她们都小心翼翼地避开:靳野。

"妈,我..."

"那个年轻人,"母亲打断她,"他联系你了吗?"

宁遥摇摇头。自从那天的真相揭露后,靳野只发过一条短信,说他要回德国处理车队事务,会给她时间和空间。之后便是沉默。

"我查过了,"母亲突然说,"他上周去了慕尼黑。有个重要的车队经理职位等着他。"

宁遥睁大眼睛:"您怎么..."

"李医生帮我查的。"母亲狡黠地眨眨眼,依稀可见当年那个聪慧女画家的影子,"我想知道...是什么让我女儿这几个月魂不守舍。"

宁遥的脸热了起来。她确实魂不守舍——工作时把咖啡洒在键盘上,洗衣服忘了放洗衣液,甚至有天穿了两只不同的鞋出门。她的心思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眉骨有疤的赛车手,想象他在德国的生活。

"你应该去找他。"母亲轻声说。

宁遥猛地抬头:"什么?"

"人生太短暂了,遥遥。"母亲的目光落在《救赎》上,"我花了二十年才明白这个道理。恨比爱沉重太多...我舍不得你再背负这样的重量。"

宁遥的眼泪砸在画框上。她俯身抱住母亲,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和颜料气息——这是她记忆中最安心的味道。

"谢谢您,妈妈。"

母亲轻抚她的头发:"去吧。带着这幅画...和我的祝福。"

三天后,母亲在睡梦中安详离世。葬礼简单而温馨,父亲的老朋友、母亲的学生们、艺术圈的旧识都来了。宁遥站在墓碑前,手里捧着《救赎》,感觉心中某个角落永远空了一块。

回到家,她机械地整理母亲的遗物。在画室抽屉深处,她发现了一个信封,上面是母亲熟悉的字迹:"给遥遥,当你准备好时。"

信封里是一张飞往慕尼黑的机票,日期是下周,还有一张写有地址的便条:"靳野的住处,李医生帮忙查的。爱你的妈妈。"

宁遥的眼泪再次决堤。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母亲仍在试图弥补,仍在为她的幸福铺路。

收拾行李时,宁遥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宁遥女士吗?"一个带着德国口音的女声,"我是《国家地理》杂志欧洲部的编辑玛利亚。我们很欣赏您的野生动物摄影作品,想邀请您参加下个月开始的非洲草原项目,为期六个月。您有兴趣吗?"

宁遥愣住了。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跟随世界上最优秀的自然摄影师学习,在广袤的非洲草原上记录野生动物的生活。但时间与她的德国之行完全冲突。

"我...需要考虑一下。"她最终说。

"当然。"玛利亚说,"但请尽快决定。我们需要在下周三前确定团队名单。"

挂断电话,宁遥坐在床边,目光在《救赎》和机票之间游移。母亲最后的礼物,梦寐以求的工作机会,还有...靳野。她的人生突然站在了一个十字路口。

三天后,宁遥站在机场出发大厅,手里攥着飞往慕尼黑的登机牌。她决定先去找靳野,当面告诉他这几个月她的心路历程,然后再决定是否接受非洲的项目。

候机厅的电视正在播放体育新闻:"...前赛车手靳野正式接任BMW青年车队经理一职,成为该职位最年轻的担任者..."

宁遥抬头,看到屏幕上靳野穿着笔挺西装的样子。他瘦了些,眉骨上的疤痕在摄影棚灯光下更加明显,但眼神依然坚定如初。记者问他为什么在竞技状态良好时选择转型,他微微一笑:"有些比赛不仅关乎速度,更关乎方向。我想帮助年轻人找到正确的方向。"

这句话像箭一样射中宁遥的心脏。她想起他们在公路旅行中的对话,想起靳野说过想开一家赛车学校,培养有天赋的穷孩子。他正在实现自己的梦想,而她呢?

登机广播响起。宁遥拎起行李,最后看了一眼电视上靳野的脸,向登机口走去。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姑姑。

"遥遥,你在机场吗?"姑姑的声音异常急切,"律师刚刚找到我,说你妈妈留给你的一些画作需要亲自签收。很紧急,涉及到国际版权问题...你必须今天下午三点前到律师事务所。"

宁遥看了看手表——离登机结束还有四十分钟。如果现在赶回去,就赶不上这班飞机了。

"能改天吗?或者远程签署?"

"不行,律师坚持必须本人今天到场。说是关于你妈妈在法国的一些未发表作品..."

宁遥咬住下唇。母亲年轻时确实在法国留学,那里或许真有她不知道的作品。艺术家的遗产往往错综复杂。

"好吧,我马上回来。"

她转身向机场快线跑去,心中一阵失落。也许这是天意,给她更多时间思考。改签明天的航班就是了。

律师事务所的会面出乎意料地简短。所谓的"法国未发表作品"不过是几幅学生时代的习作,价值有限。宁遥签完文件出来时,天色已晚,改签的航班早已起飞。

她疲惫地回到家,打开灯,突然愣住了——客厅墙上挂着《救赎》,在柔和的灯光下,画中的阳光仿佛真的洒落下来。宁遥走近细看,才发现画框旁贴着一张小便条:"勇敢一点,像我画这幅画时那样。——妈妈"

宁遥的眼泪无声滑落。她突然明白了——根本没有什么法国遗产,这是母亲和姑姑合谋给她的最后考验。如果她真的决心已定,就不会因为一通电话而放弃航班。

她抓起手机,拨通了玛利亚的电话:"关于非洲的项目,我接受。"

"太好了!"玛利亚欣喜地说,"下周一内罗毕集合,机票信息会发到你邮箱。"

挂断电话,宁遥又拨了另一个号码——陆沉。

"宁遥?"陆沉听起来很惊讶,"好久不见。"

"靳野...他在德国怎么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挺好的。工作很忙,但适应得不错。"他犹豫了一下,"你要找他吗?"

宁遥望着《救赎》中那个怀抱婴儿的背影:"不。只是...想确认他过得好。"

"他下周会回上海,参加一个慈善活动。"陆沉突然说,"如果你..."

"我要去非洲了。"宁遥轻声打断他,"为期半年的拍摄项目。请转告他...我祝他一切顺利。"

挂断电话后,宁遥坐在母亲最爱的摇椅上,轻轻摇晃。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色的线。她想起公路旅行时和靳野共度的那个星空之夜,想起他说"无论去哪里,记得有人会为你祈祷"时的表情。

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段路,母亲曾这样告诉她。重要的不是长短,而是那段路是否让你们都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出发去非洲前的最后一天,宁遥去了机场书店。一本体育杂志的封面吸引了她的注意——靳野的专访《从赛道到管理:一个赛车手的蜕变》。她买下杂志,在候机时慢慢阅读。文章中提到靳野正在筹建一个面向贫困儿童的赛车基金会,首站就是中国。

"...我想给那些像我当年一样迷茫的孩子一个方向。"靳野在采访中说,"特别要感谢一位摄影师朋友,是她让我明白速度不是唯一的追求。"

宁遥的手指轻抚那行字。登机广播响起,她合上杂志,留下登机口的队伍,向服务台走去。

"能帮我改签航班吗?"她问工作人员,"今天有飞慕尼黑的吗?"

工作人员查看电脑:"有一班一小时后起飞,但需要在迪拜转机。您确定要改签吗?"

宁遥深吸一口气:"确..."

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玛利亚的短信:"团队提前出发了,今晚七点内罗毕有欢迎晚宴,请务必准时到达。项目资金方非常看重守时。"

宁遥的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她看向窗外——一架飞机正腾空而起,冲向蔚蓝的天空。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两条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在眼前展开:一条通向非洲广袤的草原和职业梦想,一条通向慕尼黑和可能的爱情。

"女士?"工作人员催促道,"需要帮您改签吗?"

宁遥闭上眼睛,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勇敢一点..."

"不,谢谢。"她最终说,"我按原计划飞内罗毕。"

飞机起飞时,宁遥从舷窗俯瞰渐渐变小的城市。某个角落,也许靳野正准备飞回上海;而她,正飞向更远的远方。两条直线短暂相交后,注定要朝着不同的方向无限延伸。

她打开笔记本,开始写一封信,一封永远不会寄出的信:

"亲爱的靳野——"

五年后,内罗毕国家公园的黄昏。

宁遥蹲在草丛中,长焦镜头对准了一对猎豹母子。小猎豹顽皮地扑向母亲的尾巴,被轻轻拍了一下鼻子。这温馨的一幕被她精准捕捉。

"完美!"助手小声赞叹,"这组照片绝对能拿明年的野生动物摄影奖。"

宁遥微笑,收起设备。五年的非洲生活让她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眼角添了几道笑纹,但眼神更加沉静有力。她的野生动物摄影集《大地之子》去年获得了国际大奖,如今已是业内新锐。

回到营地,她打开笔记本电脑查看邮件。一封来自上海摄影展的邀请函吸引了她的注意——"城市与速度"主题展,希望她提供作品。邮件末尾附带了参展艺术家名单,其中一个名字让她的手指停在键盘上方:靳野,特邀嘉宾,将展示一组赛车手幕后生活的纪实照片。

宁遥合上电脑,走到帐篷外。非洲的落日壮丽如火,染红了整片草原。每周五傍晚看日落是她的习惯,无论身在哪个大洲。

与此同时,慕尼黑的一间公寓里,靳野站在阳台上,同样望着夕阳。他已是欧洲最年轻的赛车总监,培养出两位世界冠军。每周五傍晚,他都会停下工作,静静地看一会儿日落。

茶几上放着一本最新出版的摄影集《大地之子》,扉页上有作者的亲笔签名:"给C.Y.——感谢那段公路教会我看世界的不同方式。宁遥"

靳野轻轻抚摸那个签名,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她的温度。五年来,他收集了她的每一本出版物,关注着她的每一次展览。而她,似乎也在用镜头与他对话——那些草原上孤独的树,奔跑的羚羊,晨曦中的山脉,都让他想起他们共度的短暂时光。

书桌抽屉里锁着一封信,从未寄出:

"亲爱的宁遥——"

夕阳西下,两个大陆上的人同时转身,回到各自忙碌的生活中。那条曾经交汇的公路,已成为心底最珍贵的风景。

宁遥打开行李箱深处的相册,那是她唯一保留的私人作品集——公路旅行时拍的照片。靳野在湖边修音乐盒的侧脸,在星空下仰望的剪影,在红砖墙前回眸的瞬间...每一张都记录着那段短暂却永恒的相遇。

窗外,营地的工作人员放起了一首老歌,《月亮代表我的心》。熟悉的旋律穿越时空,让宁遥想起父亲教她唱这首歌的夏夜,想起靳野修好的那个音乐盒,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微笑。

有些旅程没有终点,有些歌曲永远唱不完。而那条公路,依然在心底延伸,弦音不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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