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瑟瞧着他的反应可爱,笑着也移开了视线,靠在山璧上恢复体力。
雨依旧在下着,滴答滴答,不时有风吹响树叶,沙沙的声音让人不自觉地犯起困来。
在这样的氛围里再加上失血过多,薇瑟眯了眯眼睛,不知不觉睡着了。
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白天缠绕在她周围的黑色雾气又一次冒了出来,薇瑟在梦中无意识皱着眉,那些混乱的记忆又一次在脑海中显现出来。
上大学时候的迎新晚会,舍友亲昵挽着的胳膊,医院的病房,高中的课桌和晚霞,还有妈妈一开一合的嘴巴……时间一点点倒退,曾经以为早已被她丢下的一切走马观花般的重演着。
女孩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软塌塌地垂在肩侧,露出来了莹白如玉的耳尖,她抬眼,一双漆黑的星眸里隐约能窥得见点点细碎的光。
“我叫佑微,保佑的佑,微笑的微。”
那是她在地球时的样子,那时的她还不是圣空星的皇女薇瑟,佑微才是她本来的名字。
那一年她刚上初二,有一个幸福的家,有爱她的爸爸妈妈。
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样子。
“微微,来给妈妈表演一段你今天刚学的武术,可以吗?”
每次她从兴趣班回来,妈妈就会笑着从厨房里出来,用毛巾擦着手问道。
“好啊。”
小时候的佑微也不多推脱,点点头,将书包挂在架子上,绷着一张小脸就在他们小小的屋子里伸展胳膊,一板一眼地摆弄起今天刚学的招式。
通常这时候在阳台摆弄他的蔷薇花的爸爸也会闻声走出来,手里还握着喷水壶,站在一旁看佑微伸拳踢腿。
下午的阳光是昏黄的,又晕染着点橙红色的霞辉,柔和地从墨绿色的漆窗棂里洒向屋内,厨房里熬着的豆子汤咕咕嘟嘟地散发着浓郁的香味,爸爸妈妈就站在一边,微笑地看着她表演。
等到佑微表演完,擦着鼻子上的汗喘气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夸张地鼓着掌,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我们微微真是武术上的小天才,真是太棒啦。”
“要我说啊,我们微微跟市里的那些小孩比也不分上下呢!跟电视上的表演一模一样。”
这时候,她便捞着爸爸的手坐在沙发上,要求他给她讲在学校看的刊文上那一串晦涩难懂文言文的意思。
每每讲到最后,她肚子里的馋虫就被厨房里传来的香味勾了起来,开始心不在焉地往那边瞟去。
爸爸就会一脸了然地看着她,无情地将其揭穿。
“微微,做事要认真哦。”
过不了多久妈妈就会做好饭,一家人坐在饭桌前边吃饭边聊天。有时候是爸爸讲电视上发生的大事,有时候是妈妈讲单位里遇到的事情,但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会问佑微,听她一本正经地讲她们班里发生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妈妈喜欢煮粥,香味也格外勾人,米粒煮的软烂软烂的,和着橙红色的胡萝卜碎和金黄色的玉米粒,一口下去,嚼着里面软香的瘦肉沫,紧接着饱满香甜的玉米在嘴里爆开汁,在咸度微好的粥里是绝佳的点睛之笔。
她曾在很多个难眠的夜晚想起这过去的一幕幕。
还是在她上初二的那一年,在她生日的前一天。
她被班主任单独叫了出来开张假条,坐着小姨的车赶向医院。
爸爸妈妈在从市里回来的路上被一辆酒驾的司机撞到,佑爸爸当场死亡,佑妈妈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
那一天没有下着很大的雨,也没有出着很晒的太阳,就是一个很平常的午后,平常到她已经记不起那一天里发生的细节,只能想起她走进医院的大门时,天边酒红色的火烧云,像被打翻了的红酒。
少女拢了拢纤瘦的双肩,身上止不住地打着寒颤,只匆匆看了一眼天色,就低头移开视线快步进了大厅。
佑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手术室的,只记得冰冷的蓝色座椅,来来往往的医生的脚步,总是萦绕在鼻尖的消毒水味,还有永远都等不到头的红灯。
于是她一夜间什么都没有了,她没有家了。
佑微记得自己在爸爸的葬礼上,捧着一束白色的小花,看着他挂在正中灰白色的照片,还是那样的憨厚慈祥,笑眯眯如弥勒佛一样,透过那层薄薄的玻璃看着她,可是他却再也回不来了。
是不是那个黑色的大盒子里,爸爸也是这么看着她的呢?
她呆呆地站着,脑子里嗡鸣一片,再听不见其他声音。
妈妈还在医院里躺着,她一个人站在最前方,怔怔回头看去,身后的人一个个哭的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有人低声骂她,骂她冷血,骂她是不懂事的白眼狼。
她只知道那些人戳着她的额头,要她哭出来尽一尽孝心,但她却还是绷着一张脸,倔强地站着,站在一堆白花中,站在爸爸微笑着的灰白色照片前。
没有人知道佑爸爸佑妈妈为什么在那天去了市里,就连后来苏醒过来的佑妈妈都说是去市里买东西的时候,不幸遭遇意外。
可是在后来的某天,当她从医院赶回来因为需要一份证件翻佑妈妈手提包的时候,竟然从层层纸张之中看到一张市武术会的一张报名表,佑微愣住了。
那上面是爸爸妈妈给她报的名,而日期,赫然是她生日的前一天。
——车祸那天。
原来他们是想……在生日那天给她送个礼物。
佑微瞪大了眼睛,握着那张报名表的手抖的不像样子。
她忽然记起,夜里开着灯的客厅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回到家时放在她床头洁白崭新的道服,爸爸开车送她去市里比赛时状似不经意提起的话语——
“微微想去市里训练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啪嗒,一滴眼泪砸在她的手背上,她茫然地伸手一抹,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满了泪水。
怎么都停不下来。
那天佑微躲在狭小的卫生间角落里,像个被抛弃的幼鸟,抱着自己的双臂嚎啕大哭。
“爸爸妈妈,我要你们回来!”
“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她哭得声嘶力竭,脑袋里昏沉一片。
那天也正好有着很美的夕阳,她也永远都会记着这么一天,橘色的霞光透过窗户照在离她不远的瓷砖上,炫目到极致的白色光斑和橘色光点在她的视线里拉扯,泪眼朦胧中,离她几步远的门扉,仿佛还传来着和这房间外往日一样的说笑声。
佑微踉踉跄跄地推开卫生间的门。
什么都没有。
空留一地渐渐收走的夕阳的余晖。
——如果我当初不回答那句话就好了。
她看向阳台上爸爸留下的花儿,往前走了一步。
——如果我当初不要喜欢武术就好了。
她看着家里橱柜中摆放着一排的金色的奖杯,又往前走了一步。
——如果我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
她捂着脸,像被抽掉骨头般,缓缓蹲坐在地上。
她清楚地知道,这一次再也不会有那样一双温暖的大手再次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微微,没关系的,爸爸陪着你……』
什么都没有了。
她没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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