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初八的雨丝缠着桂花香,程霁阳站在老式单元楼的走廊清点纸箱。父亲突然从门后递来铜制汤婆子,雕花缝隙里还嵌着九十年代的陈皮:"带着,省得那小子家里没个热乎气。"
邓放倚着军用吉普吞云吐雾,见他们出来立刻掐灭烟头。他今天没穿制服,灰毛衣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处新结痂的擦伤——上周试飞时被安全扣划的。
"程叔,这个放副驾行吗?"他接过程父怀里的君子兰,指腹蹭过叶片上父程父手写的养护标签。父亲鼻腔里哼出个单音,却把后备箱的防震垫又铺厚半寸。
行车半程,邓放忽然按下储物格。锡盒里滚出串钥匙,坠着那枚铆钉钥匙扣:"密码是你生日,书房朝南。"
程霁阳摩挲着钥匙齿痕,突然发现他耳后泛红。后视镜里,装着她大学时期航模的纸箱正随颠簸轻晃,箱盖上还留着七年前他代收快递时写的"程霁阳亲启"。
"上个月装潢时,阿姨来监工三天。"后颈棘突随动作起伏,"非要把书房墙刷成克莱因蓝,说你看文献不费眼。"
推开主卧门,樟木香扑面而来。整面墙的亚克力柜里,陈列着他们从小到大的信物:初中科技节金奖的涡喷发动机、慕尼黑航空展的胸针、甚至去年迫降时扭曲的方向舵碎片。最中央的玻璃罩内,二十七个纸飞机排成心形,每个翼尖都标着日期。
"你..."她转身撞进他怀里,听见战术腰带金属扣轻响。
"从初二那年你扔进我院子的第一架开始。"他下颌蹭过她发顶,"每次想表白就折一架,后来..."尾音消弭在突然响起的手机铃里,基地紧急会议的通知在雨幕中格外刺耳。
夜半惊醒时,书房泄出暖黄光线。邓放伏在航图堆里,侧脸被台灯镀上金边。程霁阳拎着毛毯走近,发现他正在修订的《试飞应急预案》扉页,钢笔字新鲜未干:"第47条补充:主驾遇险时,副驾优先撤离程序由程霁阳工程师全权决定。"
"违反操作守则。"她屈指敲敲桌面。
他顺势将我拉坐在膝头,胡茬擦过颈侧:"你比守则重要。"钢笔尖在"阳"字最后一捺洇出墨点,像那年父亲挥毫的"死生契阔"。
搬家第五日,程父突然登门。紫砂壶往酸枝案几重重一撂,指着满墙陈列柜:"搞个人崇拜要不得!"眼神却黏在那架1998年的竹蜻蜓上——那是她人生首个"飞行器",被他笑称"破竹片子"。
邓放端出菜时,父亲正用放大镜研究迫降碎片:"钛合金熔点...当年我们在南苑..."
夜雨渐密,程霁阳抱着旧相册窝进沙发。1999年院墙下,十岁的邓放正替她粘风筝,裤腿沾满苍耳;2018年观测台上,他胸前的纸飞机徽章与她鬓边碎发被风吹成同个弧度。相册夹层忽然滑出张泛黄信笺,少年字迹力透纸背:"今天阳阳说想造会下雪的飞机,我要当第一个试飞员。"
浴室水声停歇时,邓放带着松木香挤进沙发。他抽走她手中信纸,喉间滚出低笑:"当年藏在《飞行力学》里,怎么跑这儿了?"
程霁阳咬他锁骨作为回答,却被他用绒毯裹成蚕蛹。窗外雨打芭蕉的节奏里,他轻哼着改编的《月亮河》,把二十年的光阴哼成枕畔星光。
次日的晨光撞碎客厅时,程霁阳正给陈列柜新增藏品——父亲今早送来的《出师表》真迹,卷轴里夹着张便条:"敢让阳阳哭就捐给博物馆!"
邓放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头,煎蛋香气混着他走调的军歌:"今天试飞新涂装,要不要在垂尾画个结婚照?"
暮色将云絮染成蟹壳青时,邓放正把最后一粒虾仁夹进程霁阳碗里。瓷勺碰着汤盅叮铃轻响,糖芋苗的甜香混着他袖口残留的松节油气息,在空调风里酿成奇妙的安神香。
"消消食?"他屈指弹了下玻璃窗,晚风卷着广玉兰花瓣扑在窗棂上,"物业新栽的蓝花楹开了。"
程霁阳低头踢了踢他趿着的深灰棉拖,鞋面上两只刺绣歼-20被踩得歪头歪脑:"穿这个下去?"
"怕什么。"邓放弯腰扯平她翻卷的袜口,腕表金属扣擦过脚踝激起细颤,"张工他们天天穿大裤衩遛狗。"
七点三刻的社区花园浮着孩童追逐的笑浪。邓放虚拢着她右肩避开滑板少年,掌心温度透过亚麻衬衫烙在肩胛骨。拐角处的自动贩卖机泛着幽蓝冷光,他突然摸出枚泛旧的游戏币:"试试?"
程霁阳看着滚落的盐渍梅子汽水,易拉罐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他的腕骨滑进袖管。二十年前大院小卖部门口,少年也是这般变魔术般递来橘子汽水,玻璃瓶壁沾着冰柜的白霜。
"叮——"
梧桐树下的路灯应声亮起,邓放突然捏住她后颈:"有白头发。"
温热的呼吸扫过耳际时,程霁阳瞥见他指间根本空无一物:"幼稚鬼!"
笑骂被夜风卷上树梢,惊起两只灰椋鸟。
电梯镜面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邓放按楼层时,作战靴无意识碾着地缝——这是他在高空遭遇乱流时的小动作。程霁阳伸手勾住他尾指,金属戒圈磕出极轻的响。
浴室水汽漫过磨砂玻璃,邓放的声音混着水流声忽远忽近:"洗发水在第三格......"
话音未落,程霁阳已经顶着毛巾探出头:"是蓝色那瓶?"
氤氲水雾中,她没看见邓放瞬间泛红的耳尖——置物架上并排的沐浴露,是他照着慕尼黑酒店记忆复原的雪松香。
吹风机嗡鸣声里,邓放的手指穿梭在潮湿发间。镜中他垂眸的模样,与检修战机精密仪器时别无二致,只是指尖力道轻得像触碰初春的柳絮。
"明天要拆解新发动机。"他忽然开口,扳过她肩膀查看耳后未冲净的泡沫,"老陈从西雅图带了黑巧克力,放你办公桌左边抽屉。"
程霁阳转身将湿发蹭在他颈窝,嗅到与自己相同的雪松气息:"要榛子味的。"
"得寸进尺。"邓放咬她鼻尖,手却诚实在手机备忘里添了条待办事项。
主卧感应灯随脚步声次第亮起。邓放铺床时带起的风掀开枕下《飞行器故障分析》,泛黄书页里夹着张航展门票——2016年珠海,他用钢笔在背面写了三行收敛角计算公式,又被她添了朵简笔画云。
"手。"程霁阳突然捉住他欲关灯的手腕,医用胶布粗糙的触感让她蹙眉,"液压管又爆了?"
"演习时的小擦伤。"邓放反手与她十指相扣,将人卷进空调被筑成的巢穴,"睡吧,明天要试飞新机型。"
月光淌过相扣的指缝,在蚕丝被上汇成银河。程霁阳数着他心跳计算入眠时长,却在第137次搏动时听见呢喃:"阳台要装个天文望远镜......等退休......"
尾音散进凌晨三点的虫鸣,而床头柜的星空投影仪正将猎户座洒满天花板。她轻轻咬住那枚带伤的指尖,在漫天星子见证下,将晨昏凝成相拥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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