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三秒

程霁阳拖着登机箱站在家门前时，特意看了眼手表——下午四点十八分，比预计的早了将近两小时。她想象着邓放手忙脚乱给安安准备水果加餐的样子，嘴角不自觉上扬。电子锁解锁的声音几乎小的听不到。

门缝里先飘出来的是香菇鸡肉粥的香味，接着是邓放低沉的嗓音："...然后小熊就去果园里给爸爸妈妈摘新鲜果子..."他在给安安讲故事——而且明显经过了"幼儿特供版"处理。程霁阳踮脚往客厅看去，只见邓放盘腿坐在地毯上，安安靠在他怀里，小手抓着他左手大拇指。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能精准操控战机，此刻却甘心被女儿当作磨牙玩具。

"然后呢爸爸？"安安奶声奶气地问，发音比三天前程霁阳离开时清晰多了。

邓放正要回答，余光瞥见门口的身影，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程霁阳竖起食指抵在唇前，但他已经条件反射地收紧环抱女儿的手臂——这个动作让程霁阳心头一颤，每次他执行危险任务前都会这样突然抱她。

"安安，"邓放声音有点哑，"你闻闻是不是妈妈的味道？"

小女孩茫然转头，圆眼睛在聚焦到程霁阳的瞬间瞪得更大。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小嘴一瘪:“妈妈....”

接着，"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炸开客厅的平静。安安疯狂扭动身体要从邓放怀里挣脱，小脸涨得通红，"妈妈妈妈！"

程霁阳的登机箱哐当倒地。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也浑然不觉。安安已经半个身子探出来，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小手在空中胡乱抓着。

"妈妈在这儿，宝贝儿..."程霁阳刚接住女儿，就被死死搂住脖子。安安的哭声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滚烫的眼泪瞬间浸湿了她的衣领。

邓放僵在原地，右手还保持着托抱的姿势。程霁阳瞥见他睡裤上可疑的水渍——肯定是安安的眼泪，虽然她怀疑邓放眼里也有。她腾出一只手拽他衣角，邓放立刻跪坐下来，三人在地毯上围成一个小圈。

"不是说这三天都没哭吗？"程霁阳轻拍女儿后背，嘴唇贴着那柔软的发旋。视频通话时邓放总是骄傲汇报"安安特别乖"，她还暗自酸过女儿不想自己。

邓放用指腹抹掉安安脸上的泪，苦笑道："白天是真没哭。"他低头给程霁阳看自己锁骨附近的一小片淤青，"就是每晚睡着后都往我这边拱，非得抓着领子才安静。"

程霁阳鼻子一酸。那是她的习惯——邓放夜航时，她总攥着他的枕头睡觉。不知何时被安安学了去。

"妈...妈不走..."安安抽噎着捧住程霁阳的脸，额头抵着她的脸颊，这是她们特有的亲密方式。湿润的睫毛扫过程霁阳的鼻梁，带着熟悉的婴儿霜味道。

"不走不走。"程霁阳蹭蹭她的小鼻子，突然察觉异常，"等等，她是不是发烧了？"掌心下的皮肤明显发烫。

邓放立刻伸手探温，皱眉道："刚才还好好的。"他两指轻按安安颈部淋巴结，"视频里你说降温，我给她穿薄了？"

"不是。"程霁阳突然明白过来，把女儿搂得更紧，"这是憋热的，她哭太狠了。"胸口泛起细密的疼，原来这三天的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的假象。那些视频里安安的乖巧，不过是孩子对远方的母亲最温柔的体谅。

邓放起身去拿退热贴，背影透着飞行员的紧绷。程霁阳知道他在自责——这个能把飞机故障精确到秒的男人，却算不准女儿思念的重量。

厨房传来冰箱开合声，接着是邓放刻意压低的通话："老夏，今晚夜航模拟帮我请个假...，回来了..."背景音里安安还在抽噎。

程霁阳差点笑出泪。歼-20首席试飞员，此刻正用最拙劣的借口换取陪伴时间。她低头看怀里的女儿，安安已经哭累了，手指还紧紧揪着她衬衫纽扣，仿佛怕她再次消失。

邓放拿着退热贴和温水回来，单膝跪地的姿势像某种庄严仪式。他小心翼翼地把退热贴递给程霁阳，指尖相触时突然说："我吃醋了。"

"嗯？"

"三天，七十二小时，"邓放比划着，声音闷闷的，"我喂饭哄睡陪玩，她一声没哭。"他戳戳安安的脚丫，"妈妈出现三秒，我就成透明人了。"

程霁阳正想笑，突然发现邓放领口露出的皮肤上有一道新鲜抓痕。她挑眉："雪团呢？"

"宠物店寄养。"邓放眼神飘忽，"昨天它非要钻安安被窝..."

"邓首席，"程霁阳眯起眼睛，"你该不会是和猫打架了吧？"

没等邓放回答，安安突然抬头，泪眼朦胧却字正腔圆："爸爸！喵！痛！"小手准确指向邓放脖子上的伤痕。

客厅陷入诡异的沉默。程霁阳看看满脸通红的丈夫，再看看义愤填膺的女儿，突然把脸埋进安安肩窝笑得发抖。邓放无奈地揉揉后颈，这个在千米高空都能冷静处置特情的男人，此刻被一岁多的女儿出卖得彻彻底底。

"程工，"邓放凑过来，呼吸扫过她耳垂:"没给家属带礼物吗？"

程霁阳耳根发热，这是他们之间的密语。她刚想回答，安安突然挤进两人之间，小巴掌抵住邓放越靠越近的脸："爸爸...NO！"

邓放震惊的表情让程霁阳笑出了眼泪。窗外暮色渐沉，厨房飘来粥的焦香，而她的世界此刻完整得不可思议——哭闹的孩子，手忙脚乱的丈夫，以及那份无需言说的、与蓝天同等重要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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