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78 年的夏天

盛夏的阳光炙烤着青石村，林晓兰踮起脚尖，将一袋食盐放在小卖部货架的最上层。汗珠顺着她的额头滑落，她却浑然不觉，嘴角挂着掩不住的笑意。

"晓兰，别忙活了，快来看看！"母亲王桂枝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林晓兰擦了擦手，快步走进屋子，看见父亲林大山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牛皮纸信封，粗糙的手指微微发抖。

"是录取通知书？"林晓兰的心跳加速，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师范大学！闺女，你考上省里的师范大学了！"林大山将通知书递给她，眼中闪着泪光。

林晓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上面烫金的校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名字，仿佛触摸到了未来的轮廓。十年寒窗，终于有了回报。

"我就知道咱家晓兰有出息。"王桂枝抹着眼角，"村里这么多年，就出了两个大学生，你是第三个。"

"爸，妈，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将来当个好老师，让你们过上好日子。"林晓兰声音哽咽，眼前浮现出明亮的教室和求知若渴的学生面孔。

正当一家人沉浸在喜悦中时，小卖部的门铃清脆地响了起来。

"晓兰！晓兰在吗？"一个熟悉的男声传来。

林晓兰将通知书小心地放在桌上，走出去看见张建业站在柜台前，白衬衫被汗水浸湿了大半，英俊的脸上写满焦虑。他是村支书的侄子，也是和她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建业哥，你怎么来了？"林晓兰有些惊讶。自从高考结束，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见了。

张建业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晓兰，我有急事找你帮忙，能借一步说话吗？"

林晓兰疑惑地跟着他走到屋后的老槐树下。蝉鸣声此起彼伏，树荫下却有一丝难得的清凉。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问道。

张建业搓着手，眼神飘忽不定："是我弟弟建华的事...他，他考上大学了，但是..."

"建华也考上了？那太好了！"林晓兰真诚地说。张建华是张建业的堂弟，村支书的独生子。

"问题就出在这里。"张建业叹了口气，"建华他...政审可能有点问题。你知道的，我大伯当年有些历史问题..."

林晓兰点点头。村支书在文革期间确实参与过一些事情，这在当时并不是秘密。

"现在上面查得严，建华的通知书可能要被收回去。"张建业突然抓住林晓兰的手，"晓兰，你帮帮他吧！把你的录取通知书借给我们用一下，就说是建华的。等到了学校，我们再想办法把名字改回来。"

林晓兰猛地抽回手，震惊地看着他："这...这怎么行？那是我的通知书啊！"

"就借用一下！"张建业急切地说，"你明年还可以再考，但建华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可能就永远上不了大学了。晓兰，你一向最善良了..."

"可是..."

"我保证，等建华入学后，我们就想办法把你的学籍补上。而且..."张建业声音突然温柔下来，"等这事过去，我们就结婚，好不好？我养你一辈子。"

林晓兰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一直暗恋张建业，这是她藏在心底的秘密。阳光下，他深邃的眼睛闪烁着恳求和承诺的光芒，让她无法拒绝。

"我...我得和爸妈商量一下。"她小声说。

"来不及了！明天就是最后期限。"张建业握住她的肩膀，"晓兰，相信我。等建华大学毕业，我大伯答应提拔你爸当生产队队长，你们家就不用守着这个小卖部过苦日子了。"

林晓兰咬着嘴唇，脑海中闪过父亲佝偻的背影和母亲粗糙的双手。她又看了看张建业真诚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

"好吧...我去拿通知书。"

当她将那张珍贵的纸交给张建业时，他的手明显在颤抖。"晓兰，谢谢你。我发誓不会辜负你的。"他匆匆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快步离开了。

傍晚，当林大山问起录取通知书想再看一眼时，林晓兰支支吾吾地说出了实情。

"什么？！"林大山猛地站起来，脸色煞白，"你...你把通知书给了张家？"

王桂枝手中的碗"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傻闺女啊！那是你的前途啊！"

"建业哥说只是借用一下，明年我还能考..."林晓兰声音越来越小，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

"放屁！"林大山罕见地爆了粗口，"走！现在就去要回来！"

一家三口匆匆赶到村支书家，却被傲慢地拒之门外。"什么通知书？那是我们家建华自己考上的！"村支书妻子叉腰站在门口，"有本事去告啊！看谁信你们！"

争执中，王桂枝被推倒在地，头撞在石阶上，鲜血直流。林大山愤怒地要拼命，被几个村民拉住。

"滚吧！再闹就把你们家小卖部的执照收了！"村支书站在台阶上冷笑。

回家的路上，林大山像一下子老了十岁。王桂枝的头简单包扎着，走路一瘸一拐。林晓兰扶着母亲，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第一次意识到，那张轻飘飘的录取通知书，承载的不仅是她的未来，更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全部希望。

而现在，希望被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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