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血镜咒》

暮色如同泼洒开的墨汁，将城南旧巷渲染得斑驳而沉重。陆昭站在“拾遗斋”黄花梨柜台后，白炽灯管在铜镜边缘投下一片惨淡的光晕。这是父亲失踪后的第七十九天，博古架上的古玩被梅雨季节的湿气浸透，散发出土腥气，显得愈发阴森。

巴掌大小的铜镜静静躺在柜台上，缠枝纹镜框上覆盖着一层诡异的铜绿。陆昭用鹿皮巾擦拭镜面时，目光突然停留在饕餮纹兽首口中那颗珠子上——原本应是鎏金的铜铸件，此刻却泛起血丝般的暗纹，像某种沉睡之物正在苏醒。

“老周，这镜子……”他转头想询问，却发现店内静得可怕。平日里，老周总该端着搪瓷缸子在后院听评弹，可现在连收音机的电流声都消失了，只剩一片死寂。

指尖刚触到镜面，耳边便响起类似冰棱碎裂的声音，从血管深处传来，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

刹那间，铜镜变得滚烫，那些原本刻在镜框上的饕餮纹仿佛活了过来，开始蠕动扭曲。兽瞳处渗出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散发着腥臭味。檀香木镜框发出刺耳的吱嘎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试图挣脱腐朽的木质纹理向外钻出。

“郎君……救我……”

一声带着水汽的呜咽贴着耳廓滑过，陆昭猛地一震，踉跄着撞上了身后的多宝阁。一尊唐三彩胡人俑随之掉落，却在半空中诡异地悬停，无数根细如发丝的血线从镜中伸展而出，将陶俑牢牢缠住，如同织成一个血红的茧。

镜面荡起涟漪，血色雾气中浮现出一张雕花拔步床的轮廓。凤冠霞帔的新娘瘫坐在鸳鸯锦被上，盖头下的脸隐匿于阴影之中，断断续续地传出抽泣声。突然，一双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扯下了红绸，露出一张布满青紫掐痕的脸，竟与陆昭有七分相似！

“不守妇道的东西！”苍老的呵斥夹杂着浓重的赣南口音，镶金楠木杖狠狠砸向女子肩膀，“陈氏宗祠的颜面都被你败尽了！”

幻象骤然崩塌，陆昭看见新娘被拖向漆黑的棺椁。她的指甲在朱漆棺盖上刮出深深的沟壑，发间的金簪陡然迸射寒光，直刺向镜外的方向！

“当啷！”

铜镜脱手坠落，砸在青砖地上。陆昭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探出了半个身子，冷汗顺着下巴滴落，在镜面上激起细微的涟漪。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些血线正顺着他的指节攀爬而上，在皮肤表面勾勒出繁复的咒文。

店门铜铃毫无预兆地炸响，清脆又刺耳。

月白色旗袍的裙摆缓缓迈过门槛，细高跟叩击青砖的声音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陆昭抬头望去，正好对上那人腕间血玉镯散发出的幽光，那抹暗红与镜框渗出的液体如出一辙。

“双鸾衔绶镜。”女子嗓音清冷，涂着丹蔻的指尖悬停在镜面上方三寸处，“看这缠枝纹里的血沁，至少吞过七条人命。”

陆昭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后腰抵住了父亲常坐的藤椅。这椅子扶手上还留着一道焦黑的指印，是去年某个土夫子送来战国帛书时，老爷子暴起用雷击木灼伤所致。

“小姐对冥器倒是颇有研究。”他故意将铜镜往柜台里侧推了推，袖中的老桃木簪悄然滑至掌心。父亲曾告诫他，正经客人不会在申时三刻登门，更不会穿着旗袍搭配运动鞋。

女子低笑出声，鬓边珍珠流苏轻轻晃动。陆昭这才注意到她耳垂上挂着的根本不是珍珠，而是两粒刻着符咒的森白人骨！当她的目光扫过多宝阁上那尊悬浮的陶俑时，血玉镯忽然开始蜂鸣般震颤。

“陆天师若在世，绝不会让通幽瞳沾染镇魂镜的煞气。”她说话时，腕间玉镯竟逆时针旋转起来，血丝在翡翠内部汇聚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陆昭瞳孔骤缩。这个手势他再熟悉不过——去年冬至夜，父亲正是用同样的斗诀，将那个从西汉血玉塞中爬出来的东西重新封印回地底。冰冷的后背贴上博古架，一段尘封的记忆猛然复苏：父亲临终前滚烫的掌心覆在他眼睑上，虚弱地重复着“不可见月”。

铜镜在此刻爆发出尖锐的啸鸣。

镜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每一道裂痕都涌出黏稠的黑血。女子突然抓住陆昭手腕，将他掌心按在镜背的八卦纹上。蚀骨的寒意顺着臂膀直窜天灵盖，陆昭眼前闪过无数记忆碎片：

他看到父亲跪在暴雨中的荒坟前，桃木剑贯穿掌心；看到青铜镜从棺椁中浮起，镜中伸出无数苍白手臂；最后定格在女子冷冽的眉眼——她在某个雪夜将染血的玉镯放入婴儿襁褓，而接生的稳婆额心嵌着一枚青铜八卦！

“屏息！”

女子厉喝将陆昭拉回现实。铜镜已悬浮至两人眉间，镜框上的饕餮纹完全活化成狰狞兽首，獠牙间垂落腥臭的黏液。更可怕的是镜中景象——新娘的嫁衣化作血瀑，正从镜面裂缝中奔涌而出，所过之处，青砖竟生出霉斑似的鬼脸纹！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血玉镯应声而碎，翡翠碎片在空中凝结成血色符咒。陆昭隐约嗅到浓烈的腐尸气息，这才发现女子月白旗袍下摆不知何时已被泥浆浸透，那些污渍里混杂着碎纸钱和槐树皮。

铜镜中的血瀑撞上符咒结界，迸溅出惨绿火星。陆昭摸索到父亲藏在柜台夹层的雷击木剑，剑柄处的五帝钱热得惊人。当他咬破舌尖将血沫喷向剑身时，镜中突然传来沙哑的嘶吼：

“陈……夙……烟……”

女子身形剧震，白皙面庞瞬间布满青紫血管。她反手扯断颈间红绳，将串着的铜钱剑掷向镜面。陆昭终于看清，那根本不是铜钱，而是用亡者指甲打磨成的厌胜钱！

轰然巨响中，铜镜坠地裂成两半。陆昭单膝跪地，撑着桃木剑，喉间腥甜翻涌。满地狼藉中，那滩黑血正缓缓聚集成篆体字迹——“戌时三刻，百鬼抬棺”。

“带着这个去城隍庙。”女子将染血的铜钱剑塞进他手中，腕间新添的伤口正汩汩涌出黑血，“你父亲当年从江西带回来的，可不只是面镜子……”

后门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老周捧着摔破的紫砂壶愣在帘后，绿豆糕碎屑沾满了衣襟：“少东家，刚才是打雷了？”这个总是关键时刻消失的店伙计，裤腿上还沾着新鲜的坟土。

陆昭望着女子离去的方向，霓虹灯牌的红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留下的水渍上照出一个残缺的八卦阵。当他试图捡起铜镜碎片时，却发现裂缝中嵌着半枚玉蝉——与父亲火化时攥在手心的那半枚恰好能合成完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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