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两个世界之间的私语

　　美国西海岸，加州，洛杉矶。一条无垠的草地包裹住的高速公路向市区延伸。

　　坐在出租车里的陆凯文尽力把自己记忆中的洛杉矶和眼前的一切慢慢重叠，他在逐渐适应眼前的一切。

　　扑面而来的气息还是让他感觉到了陌生。

　　和S市最大的不同不仅是这里起伏的地势，更是这里展示出的静谧和秩序。

　　适应了S市人潮涌动的喧嚣和繁忙。陆凯文对大片绿地营造的错落有致的静谧有了生疏之感。

　　出租车从郊外向市区飞驰，陆凯文忍受着黑人司机喋喋不休的热情。

　　自己有些哑然，这个司机正在把自己这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东方人看做一个普通的游客。

　　自己在努力辨认着投入瞳孔里的一切可以记起来的景观。

　　结果让陆凯文有些沮丧。

　　此刻的陆凯文终于清晰地感受到四年带来的变化。与这些变化相伴的是自己越来越深重的自责。“一无所获”这四个字开始在自己的脑海里跳跃。

　　随着去往母亲墓地的道路在自己的记忆中渐渐清晰，自己的忐忑愈加强烈。

　　伴随着远处好莱坞山脉渐渐清晰，伴随着绿地越来越连成一片，强烈的情感涌动起来。

　　母亲的气息飘浮在混合着太平洋咸湿的空气中。

　　出租车停下来，黑人司机突然间变得沉默而虔诚。他竟然首先跳下车对着前方虔诚地划着十字。

　　陆凯文有些吃力地走下车，前方映入眼底的翠绿草坪让人赏心悦目。一块白色的白玉方碑在骄阳下熠熠生辉。

　　方碑倚靠的大门后面就是正在优雅喷水的苍鹭喷泉。

　　泪水顷刻间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妈妈，我来了。”陆凯文嘴唇蠕动着，他已经吐不出完整的语句，只有不断重复着自己的呢喃。

　　静静躺在草地斜坡上的灰白色墓碑似乎在倾述着自己的安宁。斜坡上的松树和大叶树错落有致地遮挡着骄阳。鸟儿的翠鸣给静谧的世界增加了无限生动。

　　陆凯文置身在青草和泥土芬芳营造的世界里，他的心在迅速地安宁，迅速地清纯。

　　眼前的墓碑让年轻人内心的杂念彻底被排挤出去。

　　无声的擦拭着原本已经被精心清洁过的墓碑，静静地坐下来抚摸微凉的碑身。

　　陆凯文的无声似乎是在害怕惊扰这醉人的静谧和安宁。

　　终于他在草坪上躺了下来，脸庞枕在墓碑上。

　　他舒服地蜷起了身子，这样慵懒的睡姿赶走了他的疲惫。

　　“妈妈。我躺在你的怀里了。多么希望这个时候能感受一下洛杉矶经常光顾的地震。我记得每次大地和房屋摇动的时候，你都会来到我的房间把我紧紧搂在怀里。我现在已经在你的怀里了。你高兴吗？”陆凯文轻声地诉说着，他舒服地闭上眼享受着。

　　世界一片空灵。头脑一片清明。

　　“妈妈。我这四年一直和那个人在一起。他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你的眼光不错。有时候我不得不被他吸引。如果可能，我真的想和他成为朋友。他年轻的时候一定很帅气吧，现在他也很有气度。他的事业很成功，家庭也很美满。你不必再有牵挂了。他和你很相配，他心里一直在牵挂一个女人，我相信那个女人一定是妈妈。只有妈妈才能让一个男人一直放不下。你一定害羞了吧。妈妈，尽管他很成功，可是他还是不如你能干。你建立了一个足以击败他的商业集团。我会让你感到骄傲的。我更会让他感受到遗憾。我要让他知道他错过了一个多么聪明的女人。妈妈，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爱的人，我只是想让他忏悔。想让他感受到你的骄傲。妈妈，我相信自己能够完成这个愿望，因为我是你的儿子，我有着你给我的聪明。你是我知道的最聪明的女人，最漂亮的女人，最可爱的女人。所以我也是最帅气的儿子，最聪明的儿子。相信我，我会让你感到骄傲。”陆凯文把脸更紧地贴在墓碑上，他的声音更像是耳语。

　　陆凯文停顿下来开始倾听周遭的声音。树叶间的微风，落在草地和墓碑上的鸟儿，静静波动的湖水。一切都倾注在陆凯文的耳中。

　　“妈妈，我对不起你，还是让你失望了。我一直在寻找可儿。可是至今没有她的音讯。妈妈，是我无能吗？是我没有尽心尽力吗？给我一个我想得到的答案吧。有时候我也感到身心疲惫，我也想过放弃。可是我还是要坚持下去。每次想起你孤独地对着照片喝酒的情景，我的心都在疼痛。你为了求得可儿的谅解宁可在枯萎中去面对死神，我挽留不住你离去的生命。但是我一定要挽回你的灵魂。你的灵魂就是可儿，我相信她就是你永远不愿离开的灵魂。她是我们共同的天使。妈妈，我在睡梦中无数次因为欢喜而笑醒，梦里我找到了可儿。每一次她都是以你的形象出现在我的梦里。我相信她一定像极了你。可是，我一直有一个困惑，我梦里出现的可儿总是有着长长的直发，而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留起长发的样子。妈妈，你留起长发的样子一定特别迷人。妈妈，给我力量吧，给我带来幸运吧。告诉我你的灵魂在哪里？我们的可儿在哪里？”陆凯文的声音越来越慵懒。

　　他有了在下午暖洋洋的阳光里产生的困倦，他真的想就这样沉沉地睡去。

　　“多想再一次在妈妈的怀抱里甜甜睡一觉。可是我突然觉得自己没有了那份坦然。妈妈。应该在你怀里享受幸福时光的是可儿。是我占有了她的一切。妈妈，每次一想到我们的可儿或许还在艰辛的环境中挣扎，我就痛恨我自己。妈妈，你知道我的内心吗？当我知道你是因为对可儿的愧疚而拒绝治疗，当我知道你是用死亡去求得自己的安心时，我几乎要崩溃。当你和死神对话的时候，我作为你的儿子却在懵懂地享受着无拘无束的青春。我竟然没有办法去分担你孤独的内心世界。我在那一刻发下誓言，一定要让你的灵魂回来。一定要让可儿回来。如果凯文注定要一生寻找可儿，那凯文就用一生去完成。我不相信我善良坚强的母亲得不到安宁。我不相信我命运多舛的妹妹就应该承受这一切的不公。如果要承担这一切，那也应该是我们这个家庭中唯一的男人。妈妈，我迷惘过，我彷徨过。我曾经迷失，我曾经差一点放弃自己初衷，放弃自己的誓言。对不起，妈妈，我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我不会放弃你，放弃我们共同的天使。妈妈，我多么想牵着可儿的手出现在这里，多么想让你听听她的声音，欣赏她美丽的容颜，可是我不得不让你失望。可是不要放弃对凯文的祝福，不要让幸运离开你的儿子。凯文再也不是以前的凯文了，我长大了。我要延续你的梦，我要让曾经破碎的一切重新复原。我要让你的灵魂得到安息。我要。。。相信我，妈妈，请再一次相信我。”陆凯文轻声的倾述渐渐变成了颤抖的抽泣。

　　在这一刻，忐忑和愧疚终于无法被掩饰。

　　抽泣渐渐变成了嚎啕。

　　所有的疲惫和委屈都不用再掩饰，所有的焦躁和戾气都被倾泻出来。

　　哭声划破了草地的宁静，在美丽的湖畔飘荡。

　　嚎啕再一次渐渐变成抽泣，直至恢复和周遭和谐的宁静。

　　“妈妈，我真的没出息。还是忍不住在你的怀里哭出来了。你的身边还有这么多显赫的人物。他们不会因为我嘲笑你吧。那个影帝克拉克盖博是不是还那么骄傲？妈妈。我给你讲一些有趣的事情吧。你到过S市，那是个有魔力的城市。它的名字里有海，可是那里没有真正意义的海。充其量只是个入海口罢了。你去过的地方我都去了不止一次。我原本对那里不屑，可是我却渐渐爱上了那里。起初我觉得那里全是让人烦躁的人海，可是现在我享受那种感觉。回到洛杉矶我反而不适应了。虽然这里满眼都是让人赏心悦目的绿地，可是我还是欣赏那种日新月异带给我的激动。你描述的景观都在发生变化，虽然我无法把自己看到的和你描述地温和起来，可是我还是高兴，因为我终于体会了你在S市感受到的激动和眷恋。我终于在那里感受到了妈妈的气息。妈妈，你无处不在，你是我永远的骄傲。”渐渐兴奋的陆凯文坐了起来。

　　此刻他才感受到黄昏的斜阳已经穿透了树丛。他被阳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

　　“妈妈，已经是黄昏时光了。这里的黄昏是另一种美景。真的为你高兴。和这么多你生前艳羡的名人在一起欣赏日月星辰的变幻，享受这样沁人心脾的安静和绚丽。在这样的环境里请你耐心地再等一等，等我把可儿带到你面前，等着我们一家人团聚的美丽瞬间。祝福我吧，妈妈。再给我一次祝福，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完成你的心愿。我们一起躺在你的怀抱里陪你安然入眠。妈妈，我走了。等我回来。”陆凯文轻声诉说着。

　　没有鲜花，没有对妈妈的虔诚的参拜礼节。

　　陆凯文只是留下了倾述，留下了和另一个世界之间的私语。

　　不再回顾的陆凯文走出了名闻遐迩的森林草坪公墓。

　　他坐进了一辆停在门前的出租车里。

　　他第一时间拿出了手机。

　　“程伯，我回来了。”陆凯文的声音里不再有任何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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