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还没亮,陆川就抱着熟睡的叶苗出了门。小女孩轻得像个布娃娃,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呼吸均匀而温暖。她不知道这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早起。
陆川特意选了这个时间,因为小林还在睡。他不想面对那双眼睛里的质问——虽然他知道迟早要面对。
缅甸的黎明前总是带着潮湿的凉意,陆川把外套裹在叶苗身上,快步穿过园区泥泞的小路。路灯在雾气中晕开惨白的光圈,照出他呼出的白气。
"陆哥,这么早?"守门的阿泰打了个哈欠,眼睛却盯着陆川怀里的叶苗,"这是......"
"有事出去一趟。"陆川递过去一根烟,"别声张。"
阿泰接过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明白,明白。"
出了园区大门,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已经等在路边。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里面。陆川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
"就是她?"车里一个戴金链子的男人粗声问,伸手捏了捏叶苗的脸蛋。小女孩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往陆川怀里缩了缩。
陆川下意识地抱紧了些:"钱呢?"
金链男咧嘴一笑,露出一颗金牙,从座位底下拿出一个信封:"五千,数数。"
陆川没数。他知道这个价格比市场价低了一半,但他不在乎。重要的是把叶苗送走,回到她原来该在的地方。他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她好——跟着他和小林,迟早会学坏,或者更糟。
"她识字吗?"金链男问,一边翻开叶苗的眼皮检查,像是在看一头牲畜。
"不......不太会。"陆川撒谎道。叶苗跟着小林学了几个月,已经能认不少字了。
"无所谓,反正这么小的主要是卖给那些有特殊癖好的......"金链男话没说完,就被陆川的眼神吓得住了口。
陆川把叶苗放在车后座上,动作很轻。小女孩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什么,可能是梦话,也可能是小林的名字。陆川迅速关上车门,仿佛多停留一秒就会改变主意。
"走了啊。"金链男发动车子,喷出一股黑烟。
陆川站在原地,看着面包车消失在晨雾中。信封里的钱硌着他的手心,薄薄的一叠,却重若千钧。他忽然想起叶苗第一次叫他"陆哥哥"时的样子,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转身往回走。
回到宿舍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陆川推开门,发现小林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手里攥着叶苗留下的那个破布娃娃。
"你把她送走了。"这不是疑问句。小林的声音很平静,但陆川能看到她指节发白,几乎要把娃娃捏碎。
陆川把信封扔在床上:"养不起两个。"
小林盯着那个信封,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阳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她半边脸上,把她的瞳孔映得近乎透明。
"你知道他们会把她送去哪儿吗?"小林轻声问。
陆川避开她的目光:"不关我们的事。"
"她会死的。"小林说,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让陆川的心脏猛地一缩。
"别他妈胡说!"陆川突然提高了声音,"在这里谁不是苟活?你以为我们能保护她多久?迟早——"
他的话被一阵刺耳的广播声打断。园区的高音喇叭滋滋响了几声,然后是一个冷漠的男声:
"全体注意,今天上午九点,所有B级以下人员在医疗室集合,每人抽血400毫升。缺席者按叛逃处理。"
广播重复了三遍,然后归于寂静。陆川和小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B级以下......"小林喃喃道,"那就是包括我。"
陆川是B级,理论上可以豁免。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小林的眼神冻住了。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某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于恨的东西。
"我去找主管。"陆川最终说道,转身出了门。
主管办公室在园区中央的三层小楼里,门口站着两个持枪的守卫。陆川敲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
"进来。"主管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主管是个四十多岁的精瘦男人,左眼有一道疤,据说是年轻时在泰国打黑拳留下的。此刻他正翘着二郎腿,在电脑上玩扫雷。
"陆川啊,"主管头也不抬,"听说你一大早就有生意?"
陆川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早该知道,在这个地方,没有什么是真正保密的。
"就是......处理点私事。"陆川谨慎地回答。
主管终于抬起头,独眼里闪着玩味的光:"那个小丫头?挺可惜的,养大了能卖个好价钱。"
陆川的胃部一阵绞痛,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主管,关于今天抽血的事......"
"哦?"主管挑眉,"你想替谁求情?那个小林?"
陆川点点头:"她太瘦了,400毫升可能会要她的命。"
主管笑了,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你知道规矩的,陆川。在这里,一切都是生意。"他搓了搓手指,做了个全球通用的手势。
"多少钱?"陆川直接问。
主管眯起眼睛:"两千,美金。"
这几乎是陆川半年的积蓄。他咬了咬牙:"我只有一千五。"
"那就只能抽200毫升了。"主管耸耸肩,"或者......"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陆川,"你可以用别的方式补偿。"
陆川知道他在暗示什么。几个月前,主管就曾暗示过对小林的"兴趣",被陆川婉拒了。现在,这个老混蛋显然是在趁火打劫。
"一千五,抽200。"陆川从口袋里掏出早上刚拿到的信封,连同自己的积蓄一起拍在桌上,"这是全部了。"
主管数了数钱,满意地塞进抽屉:"行吧,谁让我心软呢。"他拿起电话,"喂,医疗室吗?今天那个小林,只抽200......对,我说的。"
挂掉电话,主管冲陆川笑了笑:"满意了?"
陆川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走廊里,他靠在墙上,感觉双腿发软。他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一个愚蠢的交易——在这个地方,暴露软肋就等于自杀。而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小林是他的软肋。
回到宿舍,小林已经不见了。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连叶苗的布娃娃也摆得端端正正。陆川突然感到一阵恐慌,他冲出房门,向医疗室跑去。
医疗室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二十多个"员工"沉默地等待着,大多数人脸色苍白,眼窝深陷。陆川在队伍末尾找到了小林,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株即将枯萎的植物。
"我跟主管说好了,"陆川气喘吁吁地说,"你只抽200。"
小林看了他一眼,眼神空洞:"有什么用呢?明天、后天,他们还会再抽。"
陆川抓住她的肩膀:"听着,我会想办法——"
"下一个!"医疗室里传来喊声,打断了陆川的话。
队伍开始缓慢移动。透过敞开的门,陆川能看到里面的情景:一张脏兮兮的床垫上躺着个人,手臂插着管子,暗红的血液顺着管子流进一个塑料袋里。旁边站着穿白大褂的男人,但白大褂已经变成了黄褐色,沾满了可疑的污渍。
"他们要把血卖给谁?"小林突然问。
陆川摇摇头:"不知道,也不该问。"
据说这些血会运往泰国或柬埔寨,卖给那些需要紧急输血的黑市医院,或者用于某些邪教仪式。在这个法律形同虚设的地带,人体的一切都是商品。
终于轮到小林了。陆川想跟进去,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住。
"B级以上免抽,但也不能进。"守卫面无表情地说。
陆川只能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看着里面的情景。小林躺在垫子上,白大褂粗暴地绑住她的上臂,然后插入针头。即使隔着距离,陆川也能看到小林咬紧的嘴唇和攥紧的拳头。
血袋慢慢鼓起来,暗红色的液体在阳光下呈现出诡异的色泽。200毫升看起来比想象中多得多,特别是对一个体重不足80斤的少女来说。
抽到一半时,小林的脸已经白得像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陆川看到她的眼皮开始打架,呼吸也变得急促。
"够了,已经200了!"陆川忍不住喊道。
白大褂充耳不闻,继续抽着。血袋已经超过了标记线,看起来至少有300毫升。陆川猛地撞开门冲了进去。
"我说够了!"他一把推开白大褂,拔出小林手臂上的针头。
白大褂骂了句脏话,但看到是陆川,又忍住了:"主管只说抽200,但上面要求每人400,我有什么办法?"
小林已经半昏迷了,嘴唇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紫色。陆川扯过一团棉花按在她的针眼上,然后把她抱起来。女孩轻得可怕,像一具骨架包着层皮。
"她要是出了事,我他妈宰了你。"陆川对白大褂说,声音低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白大褂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下一个!"
陆川抱着小林穿过园区,感受到无数道目光。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更多的是麻木不仁的。在这个人间地狱,痛苦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回到宿舍,陆川小心翼翼地把小林放在床上,用湿毛巾擦去她脸上的冷汗。女孩的呼吸微弱但平稳,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休息和营养。
陆川翻出藏着的巧克力——这是上个月从一名"客户"那里没收的——掰下一小块塞进小林嘴里。女孩无意识地抿了抿,眉头舒展开来。
"叶苗......"她在昏迷中呢喃道。
陆川的手僵在半空。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犯下了怎样的错误。送走叶苗不仅伤害了那个无辜的孩子,也摧毁了小林心中最后一点信任和温暖。
他低头看着小林苍白的面容,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虽然瘦弱,但眼睛里还有光。现在那光几乎熄灭了,而他是亲手掐灭它的人之一。
窗外,高音喇叭又响了起来,宣布下午的工作安排。陆川充耳不闻,只是握着小林冰凉的手,等待它重新变暖。
在这个罪恶之地,爱是最奢侈也最危险的情感。而他,一个靠欺骗和剥削为生的人,竟然愚蠢地以为自己配拥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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