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川第七次调整画架倾斜度时,松烟墨在砚台里凝成了冰。我看着他故作从容地挽起衣袖,露出的腕表却戴反了时辰,鎏金指针在雨幕里逆时针打转。
"林小姐的簪花该添点釉色。"他忽然开口,嗓音像绷断的丝弦。羊毫笔尖悬在宣纸三寸之上,抖落的青金石粉在晨光里织成谎言的雾。我数着他领口第三颗错位的盘扣——那枚贝母纽扣昨夜还缀在我窗台的蛛网上。
暴雨撞碎琉璃瓦时,他借口采光挪近藤编矮几。崖柏香混着潮湿的熟宣气息漫过来,镇纸下压着的《芥子园画谱》哗啦啦翻到"美人卷",正停在"眼波横"那页。我看见他执笔的手腕在虚空中画出第七个残缺的圆,墨汁溅上袖口绣的鹧鸪,染黑了本该成双的羽翼。
"这青瓷枕..."他忽然用笔杆虚点我颈后,尾音散在穿堂风里,"该添尾锦鲤。"袖口扫过案头汝窑盏,泼出的雨前茶在宣纸上洇出个笨拙的同心结。廊下风铃骤响,他慌乱转身取朱砂,袍角带翻了盛着陈年槐花雪的锡盒。
暮色浸透画轴时,他哼起新学的苏州评弹。三弦的调子卡在"月儿高",惊飞了檐下避雨的蓝鹊。我看见他耳后新点的胭脂晕开了,露出底下淡青的血管,像极了母亲遗留的工笔画上那些描金的裂纹。
"林...林姑娘可听过..."他第五次试图起话头,笔洗突然倾倒。俯身去扶时腰间玉佩缠住了我裙裾的流苏,丁零当啷扯出二十三年前的银铃铛——那是我周岁时他母亲亲手系在襁褓上的长命锁。
暴雨最急时,他颤抖着将金箔贴向画中人的眉间。箔片粘在指尖的刹那,三十年前的产房在墨香中显影。我看见两个婴儿的胎发被红绳系成同心结,而他腕间褪色的平安扣,正与我颈间长命锁的裂痕严丝合缝。
当月光漫过画案时,江临川忽然用沾满石青的手掌捂住画中人的眼睛。我看见他袖口鹧鸪的尾羽在颤抖,未干的颜料滴落成黄河故道的分支,而那枚错位的贝母纽扣,正在我掌心渗出他年少时藏在槐木盒里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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