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万宝天诛

暮春的徐州城飘着柳絮，却混着铁锈味的魔气。林雪儿立在万宝阁对面的茶楼飞檐下，冰魄剑在掌心凝出薄霜，映出阁顶飘扬的幽冥宗幡——幡面上的双生花绣纹，与母亲生前绣绷上的针脚分毫不差。她指尖摩挲银锁，铃内侧刻着的"青璃"二字硌着掌心，那是七岁时姨娘执她的手一笔一划刻下的。

"徐州灵脉节点藏于万宝阁地宫。"墨七的传音玉简在袖中震动，这位天机阁传人眼下乌青，镜片上还凝着夜观星象时沾的露水，"姨娘以十八年光阴将此处化作魔晶巢穴，每块魔晶皆以修士精魂为引。"他抬手拂过腕间千机线印记——那是林景元临终前以秘法植入的术纹，此刻正泛着幽蓝微光，"欲破地宫禁制，需唤醒三位商会会长神识，可他们皆中了姨娘的'噬心蛊'，戒镯里封存着二十年愧疚。"

钱多多伏在屋脊上，饕餮血脉在月下显形，鳞片自手背蔓延至颈侧，遮去半张面容。他忽然扣住林雪儿手腕，鳞片擦过她肌肤时灼热如铁："我领饕餮卫缠住守军，你带玄霜猫直取核心。"喉结滚动间，他补了一句，"若见双生花机关，切勿强行破阵——那是姨娘留给自己的困兽之局。"

林雪儿抬眼，瞥见他耳后未被鳞片覆盖的皮肤下，青筋突突跳动。那里还贴着半片泛黄的金疮药，是七年前她替他裹伤时所贴，边缘虽已卷边，却始终未被撕去。

子时三刻，万宝阁三层密室烛火摇曳，三位商会会长围坐紫檀桌旁，翡翠扳指叩击账本的声响里混着魔晶嗡鸣。王会长捏着账册的手忽的发颤，广袖滑落，露出小臂上月牙形旧疤——那是二十年前赤霄魔气所灼，幸得林景元以灵根为盾，方保得一命。

"王兄气色不佳？"李会长推过一盏香茶，杯沿双生花刻纹正是姨娘亲赐的"福寿纹"。王会长指尖触到杯壁的瞬间，茶水骤然沸腾，映出他扭曲的面容："诸位可还记得...林宗主临终所言？"

话音未落，三道千机线如蛛丝穿窗而入，刺入三人心口。墨七的神识之音带着冰刃般的冷肃："林宗主言，欠债需还，因果循环。"真言禁制生效刹那，三人口吐黑血——那是盘踞识海多年的噬心蛊虫正被强行逼出。

李会长蜷缩至墙角，记忆如潮翻涌：那年他中了赤霄腐蚀咒，周身溃烂流脓，是慕青鸾跪坐榻前，以灵力渡入他脉，指尖血珠滴在伤疤处，竟绽开白莲。"她道...青璃幼时亦畏痛，故让我莫怕。"他颤抖着扯开袖口，露出形如剑穗的淡色疤痕，"可我却听信谣言，言她剜骨炼碑是为困锁青璃..."

与此同时，叶红衣的诛魔剑劈开黑水码头铁门，腐臭河水冲天而起，空气中混着腐肉与硫磺气息。蚀骨长老踞于货船之巅，骨鞭卷着一名清云宗修士——那人衣襟上的云纹刺绣，正是叶红衣亲授的宗门标记。

"叶老儿，来得正好。"长老面上虫蚀状纹路翻涌，每道皆嵌着修士魂火，"瞧瞧你门下弟子，灵根已磨作魔晶。"骨鞭挥处，修士如破布般飞出，撞在石壁上发出闷响。

诛魔剑在掌心凝聚雷光，叶红衣却未急着出手。他望见货船底舱铁笼中，十数名修士奄奄一息，腕间皆系着清云宗青竹手环。"当年慕青鸾为救尔等，甘愿剜心封魔。"他声如洪钟，剑上雷纹照亮码头，"今日，贫道送你们往生。"

剑气如笔，在舱底刻出聚灵古阵，阵成瞬间，所有魔晶寸寸碎裂，逸出的魂灵化作流萤，被剑光托向夜空。第七艘货船爆燃时，叶红衣见流萤聚成光点，中有青衫少女持玉兰花而笑——那是慕青鸾初入宗门之姿，发间斜插着他所赠竹簪。

巳时初，地宫入口黑雾翻涌，钱多多立于阵前，饕餮领域展开时，青石板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他每踏一步，体内骨骼便发出咔咔生长响，右臂鳞甲已蔓延至肩头，遮去七年前林雪儿为他剜伤时留下的蝴蝶状疤痕。

"莫要分神。"他背身开口，声音里混着兽类低吟，"待此战毕，或需借你冰魄剑，断我这失控之臂。"

林雪儿指尖抵在剑柄，望见他耳后月牙状胎记——那是她儿时总爱捉弄的地方。"可还记得，你首次替我挡剑后，哭言再不做英雄？"她忽而开口，声线盖过领域轰鸣，"却在次日偷练剑诀，将剑穗磨得丝缕皆断。"

他身形微顿，鳞片缝隙渗出冷汗："怎会不记。你道剑穗可缝，人若没了...便真的没了。"

玄霜猫将爪按在九幽玄铁门上，第三根冰晶尾骨爆发出蓝光，猫眼映出门上斑驳血纹——那是慕青鸾断指所刻的封魔咒。"主母言，青璃最怕孤寒，故留断指于门内，使她每次入此...皆能见自己血痕。"猫崽声音发颤，尾间星砂簌簌而落，"雪儿，触之可感主母体温。"

林雪儿指尖轻触铁门，银锁忽的清鸣，锁芯莲简残片飞出，与石壁林景元血书拼作完整双生花图。花瓣上露珠坠地，化作流萤，照亮地宫深处通道。

通道尽头石壁上，"青璃"二字刻痕密布，深浅不一的划痕间，隐约可见干涸血迹。林雪儿眼眶微热，指尖抚过最近一道刻痕——那是用剑尖刻就，末尾犹带未干血点，状似心型。

荆州主城广场上，三万修士围着三丈留影石，气氛凝滞如铅。当慕青鸾替少女姨娘包扎的画面映出时，人群中抽气声此起彼伏——画面里的姨娘不过十四五岁，着打补丁粗衣，脚踝缠着带血布条，而慕青鸾正以月白裙裾为她裹伤，眸中含着温软笑意。

"她唤我'青璃妹妹'。"影像里姨娘声音稚嫩，带着哭腔，"她说我眼似星辰，异日必住高楼广厦，不复忍饥。"画面跳转，成年慕青鸾于绣绷前飞针走线，画外传来低低自语："青璃婚服当绣玉兰花，她爱那冰雪般的洁净。"

"她非杀人狂魔。"林雪儿立于慕青鸾残躯之侧，银锁与残骨共鸣出金光大阵，照亮残躯心口深深咬痕，"她是我母亲以骨血守护的胞妹，是为我编花环、于暗夜哼童谣的姨姨。这些年，她以自身骨血为饵，引赤霄魔气入体..."

言未毕，玄霜猫跃上残躯肩头，尾尖轻扫，天际突降灵雨。雨丝落于魔气侵蚀处，腐肉褪去，新生肌肤如玉似雪。瞎眼老妇抚过复明的双目，痛哭着跪倒，从怀中掏出半块碎玉："青璃小姐曾救我孩儿！她予我此玉，言'遇劫可碎'...我竟疑她..."

碎玉之上，"平安"二字被摩挲得温润发亮，背面隐现幽冥宗护佑符纹——那是遇袭时可自动激发的护盾印记。人群中哭声渐起，修士们翻出压箱底的幽冥宗信物，竟皆见类似纹路。

寅时正，荆州祭坛九宫星轨阵蓝光大作，九枚星核碎片悬浮阵眼，映出墨七眼底血丝。他望着碎片，忆起林景元临终玉简所言："墨七，你算尽天机...却算不透人心。世间至强之策，从来不是机谋，是真心。"

碎片嵌入阵眼刹那，地脉灵力喷涌而出，于空中凝成"太荒"古字。林雪儿手中冰魄剑剧烈震颤，剑身上母亲剑意化作金色纹路蔓延——那不是肃杀之气，而是如春风化雨般的守护，混着陈年沉水香，正是母亲闺中熏香之味。

"此乃太乙金纹，主母剑意所化。"玄霜猫声音里带着欣慰，尾间星砂仅余十数颗，"她终能告诉你，她有多以你为傲。"

恰在此时，血灵儿的传音玉简炸响："仙界接引符残片共鸣度突破六成！坐标直指坠星海东南礁石群，距姨娘踪印不过三里！"

林雪儿攥紧残片，其表面浮现细密波纹，竟与儿时见过的姨娘骨笛纹路别无二致。闭目间，似有旧语在耳畔萦绕："雪儿且等，待姨姨忙完，便带你去看真正的星河。"

戌时三刻，徐州骤降黑雨，蚀骨飞蛾翅粉混于雨中，触肤即腐。叶红衣仗剑立于云头，诛魔剑直指苍穹，紫雷劫云在头顶翻涌。

"昔年慕青鸾以半生灵力为你挡劫，今日便由我代她再护你一次！"他声震四野，剑上雷纹与劫云共鸣，"青璃，且看这雷霆！它既能斩妖除魔，亦能照你归程！"

紫电劈落处，黑雨化作清露，蚀骨飞蛾灰飞烟灭。叶红衣见雨幕中现一虚影——姨娘着月白长裙，立坠星海畔，指尖抚过礁石上"景元"二字刻痕，旁边另有小字："青璃到此一游"，笔势稚嫩，恍若孩童涂鸦。

辰时初，荆州街巷谣传四起："迷踪阵吸人寿元！"林雪儿当即于城楼设坛，以千里传音之术广而告之。玄霜猫蹲坐坛前，吞入一只蚀骨飞蛾，腹中星砂将魔气炼作金光，自肉垫透出。

"此乃饕餮血脉净化之力，正如母亲以骨血净姨娘之魔。"她展出手腕淡去的骨纹，"光暗本非对立。母亲剜骨非为封印，是引魔入己身；姨娘所作所为...皆为护我周全。"

话音方落，台下有修士展泛黄药方："治咳方：川贝三钱，雪梨一枚，冰糖少许。忌生冷，宜温养。"字迹秀逸，正是姨娘当年路过医馆时为病童所书。

万宝阁地宫暗门之后，太荒血池水面如镜，映出林雪儿苍白面容。池底半截指骨忽放微光，林景元虚影从中升起，鬓角霜色更重，眼角皱纹嵌着血渍。

"雪儿，蚀骨渊底玉匣之中...藏着青璃婚服。"虚影声线颤抖，"当年我本应娶她，却因赤霄之乱...终是未敢言明，其实我早已备下聘礼。"虚影消散前，一枚玉兰花簪自指间滑落，簪头宝石中封存血泪，在水面漾起细碎涟漪。

玄霜猫以尾尖触碰林雪儿眉心，她识海之中忽现画面：姨娘跪于蚀骨渊底，面前玉匣大开，大红婚服上并蒂莲栩栩如生，袖口别着半朵干枯玉兰花——正是林景元青年时于花下所赠，花瓣虽已发黑，却仍固执绽放。

"该往幽州了。"玄霜猫蹭过她掌心，尾间星砂聚成传送阵，阵眼处双生花图案流转微光，"主母与青璃小姐在等我们...还有老爷，他始终守在渊底，以灵力温养婚服，唯恐霉变。"

林雪儿握紧玉簪，簪尾流苏扫过掌心，痒得教人鼻酸。她忽而想起父亲书房中的玉兰花标本，想起姨娘骨笛上的"青璃映月"刻诗，终于懂得：有些深情，纵岁月蒙尘，亦未曾减却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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