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眼就来到了2003年9月。
孙宇明蹲在摊位前分拣菠菜,霜打过的叶子泛着深绿,根部带着新鲜的红土。父亲孙广林站在电子秤旁,给美廉美配送的订单贴标签,突然说:“宇明,咱的流水破十万了。”
“爸,低调点,”孙宇明头也不抬,“张胖子最近见咱跟见仇人似的。”
摊位外传来汽车刹车声,刘福贵的货车停在主干道,车斗里装满哈尔滨运来的土豆:“老孙!新发地的冷链车涨价了,现在一吨运费比上个月贵两百!”
老周从粮油区晃过来,手里攥着张传单:“我在建材城看见的,张胖子的绿源物流开业了,专门跑山东河北线,报价比市场价高30%。”
孙宇明擦了擦手,接过传单,红底黄字写着“绿源冷链,精品专送”,右下角印着张胖子的半身照:“这是要垄断物流啊。”
刘福贵骂道:“狗日的,把冷链车全租下来了,现在新发地的车都不敢接咱的单。”
正说着,王德贵带着两个保安过来,手里捧着个红本本:“孙老板,市场要评‘星级商户’,你们申报吗?”
孙宇明挑眉:“怎么评?”
“年费五千,”王德贵翻开本子,“评上后能优先使用卸货平台,对接超市订单。”
老周冷笑:“说白了就是交钱买资格呗?”
王德贵瞪他一眼:“这是市场规范化管理,张总旗下的商户都申报了。”
刘福贵撸起袖子:“老子不评,照样把货送到美廉美。”
王德贵转身就走:“不评也行,明天开始,非星级商户的货车只能停在市场外围,离摊位八百米。”
看着他们走远,老周叹气:“这是逼着咱们交钱啊。”
孙宇明盯着传单上的绿源物流,突然想起新发地的货车司机说过,张胖子最近收编了三个车队:“老刘,你老家有没有认识的司机?咱自己组车队,不挂靠他的物流。”
刘福贵眼睛一亮:“绥化有个表弟开冷藏车,刚跑北京专线,我打电话问问。”
中午去食堂吃饭,电视里播着回龙观夜市开业的新闻,画面里人潮涌动,烤串的烟雾混着叫卖声。周敏端着饭盒坐下,口罩挂在脖子上:“夜市卖的菜比咱贵一倍,业主群都在骂。”
孙宇明夹了块红烧肉:“张胖子的人在夜市租了摊位,叫‘绿源便民菜站’。”
周敏压低声音:“我听见管理处的人说,张胖子给街道办捐了十万,拿到了夜市独家经营权。”
老周突然说:“咱去夜市摆流动摊,就卖平价菜,看他能把咱怎样。”
刘福贵笑了:“老周你这河南人,蔫坏蔫坏的。”
下午,孙宇明骑车去美廉美谈新增的社区团购业务,路过回龙观夜市时,看见“绿源便民菜站”的霓虹灯格外刺眼,门口贴着“精品蔬菜,政府指定”的标语。
超市办公室里,李芳递过一份数据报表:“你们的社区团购订单占比达到20%,比张胖子的菜站高15%。”
“李总监,”孙宇明指着报表,“我们想在夜市旁边设个自提点,方便居民提货。”
李芳摇头:“街道办规定,夜市周边五百米内不准设同类摊位。”她突然压低声音,“张胖子的物流车最近被查出超载,你们可以试试联系他的司机。”
回到市场,孙宇明找到刘福贵的表弟王强,他正坐在货车里啃馒头:“强子哥,听说你们给绿源开车,运费结得及时吗?”
王强吐掉馒头渣:“及时个屁!张胖子压着10%的运费当押金,说三个月后才退。”
孙宇明递上根烟:“来给我们跑吧,运费现结,每趟再加五十块辛苦费。”
王强眼睛一亮:“当真?我那几个哥儿们早就不想跟绿源干了,天天被王德贵找茬。”
10月1日,孙宇明的“龙观物流”正式运营,三辆冷藏车停在市场外围,车身上喷着“平价配送,拒绝垄断”的标语。刘福贵站在车头,手里攥着红绸子,准备剪彩。
“停!”王德贵带着保安冲过来,“未经允许,不准在市场周边停车。”
孙宇明上前理论:“我们停在市政道路上,不归市场管。”
王德贵冷笑:“我打电话给城管,说你们占用人行道。”
正僵持着,周敏骑着自行车过来,手里拿着份文件:“王主任,这是《北京市城市道路管理条例》,市政道路两侧五米内允许临时停车,不超过三十分钟。”
王德贵脸色铁青:“你个小护士,管得着市场的事?”
周敏扬了扬文件:“我表哥在区法制办,他说如果管理处滥用职权,我们可以申请行政复议。”
看着王德贵悻悻离开,刘福贵乐了:“周妹子,你这是提前备课啊?”
周敏笑了:“跟你们混久了,知道得学点法律。”
10月中旬,北京的天气转凉,市场里的火锅食材区热闹起来。孙宇明的摊位开始兼卖山东茼蒿、菠菜,每天凌晨两点就被火锅店老板抢空。
“孙老板,”火锅店王老板扛着麻袋,“给我留十斤茼蒿,我那几家分店都指着您的菜呢。”
“放心,”孙宇明递过送货单,“明天起,我们能提供冷链配送,凌晨四点前准到。”
夜里,孙宇明坐在面包车上记账,周敏送来一碗热汤面:“今天看见张胖子在精品区发脾气,听说华联要缩减他的供货量。”
“活该,”孙宇明吸溜着面条,“他菜价太贵,居民都转向我们的社区团购了。”
周敏突然说:“宇明,你有没有想过注册公司?现在个体户越来越难对接超市,得有正规资质。”
孙宇明愣住:“注册公司要多少钱?”
“我问过工商所的表哥,”周敏说,“最低注册资本三万,我们可以先申请小微企业。”
“好,”孙宇明放下筷子,“明天就去办,就叫‘龙观生鲜配送有限公司’。”
11月初,公司执照批下来的当天,孙宇明接到美廉美的紧急电话:“孙老板,张胖子举报你们的蔬菜农残超标,食药监局正在查货!”
他心里一紧,赶紧赶回摊位,看见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抽样。周敏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手里拿着一沓检测报告:“这是我们三个月来的农残检测记录,每次都合格。”
工作人员翻看报告,点头:“行,暂时没发现问题,但要配合后续调查。”
看着他们离开,孙宇明擦了擦汗:“周敏,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
周敏晃了晃手机:“自从张胖子开始使绊子,我就每周把样品寄到市检测中心,留着备用。”
刘福贵过来拍了拍他肩膀:“妈的,张胖子这是狗急跳墙,咱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别冲动,”孙宇明盯着精品区的方向,“他越是这样,越说明咱们戳中了他的痛点。”
月底,市场管理处突然贴出通知:“A区摊位租金下月上涨至五万,冷链车进出费翻倍。”
老周看着通知,手指发抖:“这是要把咱们逼走啊,五万租金,加上物流成本,根本赚不到钱。”
孙宇明掏出计算器,快速敲打:“如果拿下美廉美和京客隆的全年订单,勉强能扛住。”
刘福贵哼了声:“扛个屁!这摆明了是张胖子联合管理处赶人,咱得联合所有散户抗议。”
“对,”老周附和,“大钟寺搬过来的商户还有三十多家,大家都对租金不满。”
当天夜里,孙宇明在市场空地上召集商户大会,几百人挤在路灯下,刘福贵站在卡车上喊话:“租金说涨就涨,当咱们是提款机?明天去街道办上访!”
人群里响起掌声,有人喊:“孙老板牵头!他帮咱们拿下超市订单,信得过!”
孙宇明看着台下的商户,突然想起两年前刚到市场时,父亲蹲在铁皮棚前抽旱烟的场景。现在,他们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散户,而是有了自己的组织、自己的声音。
“乡亲们,”他接过话筒,“我知道大家不容易,咱们背井离乡来这儿,就是想挣口饭吃。管理处要涨价可以,但得给个合理理由——”
他举起手里的财务报表:“市场去年盈利两百万,管理费收入占比40%,现在说成本上升,鬼才信!”
人群沸腾了,有人开始喊口号:“反对涨价!合理收费!”
周敏站在台下,看着孙宇明发光的眼睛,突然觉得这个蹲在摊位前分拣蔬菜的男人,此刻像个真正的领导者。
散会后,孙宇明走到她身边:“周敏,明天上访,你能帮着拍点视频吗?万一管理处动手...”
周敏点头:“放心,我叫上医院的同事,他们有摄像机。”
11月20日,三十多个商户代表走进街道办,孙宇明递上联名信,要求公开市场财务报表,合理调整租金。王科长接待了他们,承诺一周内给答复。
从街道办出来,阳光正好,孙宇明看见市场门口的老槐树落光了叶子,却有几只麻雀在枝头蹦跳,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刘福贵拍了拍他肩膀:“老孙,咱这算不算大闹天宫?”
孙宇明笑了:“算,不过咱闹的是理。你看,连麻雀都在给咱叫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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