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既望沉入水底的瞬间,世界突然安静了。
他的身体在急速下沉,钢索网的惯性将他狠狠砸进水库深处。
冰冷的水流裹挟着他坠落,右耳的助听器早在坠落时就被冲走,左耳灌满湖水,将一切声响都隔绝在外。
他看见水面上的火光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像极了七岁那年的爆炸。
氧气从肺里一点点挤出去,耳边是沉闷的水流声,还有自己缓慢的心跳。
原来溺水的滋味是这样的。
沈既望恍惚听见了爆炸的回响和———
“扑通!”
有人跳下来了。
一道黑影破开水幕,笔直地向他游来。那人西装都没来得及脱,领带像海藻,黑色的西装在水里散开,像某种大型掠食者的鳍。
商时序的脸在昏暗的水中显得格外苍白,金丝眼镜早不知掉到哪里去了,那双总是冷静的眼睛此刻全是沈既望从未见过的慌乱。
沈既望眯起眼,看见商时序右臂的梵文刺青在水中泛着淡淡的金光,像一盏引路的灯。
他跳下来了。
这个认知让沈既望莫名想笑,可肺里的氧气已经耗尽。
意识开始模糊的最后一秒,有人钳住他的下巴,渡来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
——是商时序的嘴唇,比他想象的更烫。
两人的身体在水里相撞,沈既望下意识想骂人,结果呛了口水,被商时序一把扣住后脑,直接堵住了唇。
温热的气息强行灌进来,沈既望瞪大眼睛,手指掐进商时序的肩膀。这老东西疯了吗?!他明明还能自己游——
下一秒,他被商时序拦腰抱起,猛地冲出水面。
“咳——!”
沈既望是被胸口的剧痛呛醒的。
外面的雨竟然停了。
新鲜空气灌入肺部的瞬间,沈既望剧烈咳嗽起来,眼前发黑。
他感觉到商时序的手臂死死箍着他的腰,湿透的衬衫贴在一起,心跳声震耳欲聋。
他猛地弓起身子咳出几大口水,视线模糊中看见商时序跪在他身边,向来一丝不苟的衬衫彻底湿透,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你他妈……”他喘着气骂,“谁让你……”
商时序没说话,直接把他扛起来,大步走向岸边。
宾利的车门敞着,温秘书举着干毛巾和毛毯等在那里,表情微妙。
沈既望被扔进后座时还在挣扎:“我自己能走!”
“闭嘴。”商时序直接撕开他的衬衫下摆。腰侧被钢索刮出的伤口泡得发白,血混着湖水不断渗出。
他的手指按在他肋骨上,“第三根骨裂,左侧肩胛肌群拉伤,右耳助听器进水短路——”
“你摸够没?!”沈既望一巴掌拍开他的手。
商时序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扯过毛毯兜头罩住他:“不想让我摸就自己擦干。”
温秘书默默升起前后座隔板。
商时序掏出应急缝合针。
“疼就喊。”
“你他妈......”沈既望倒吸冷气,“不能先打麻药?”
“会延缓反应速度。”商时序捏着弯针靠近,“现在至少有三批人在找我们。”
针尖刺入皮肉的瞬间,沈既望一把攥住商时序的手腕:“等......”
他忽然愣住,“你在抖?”
雨水顺着商时序的下颌滴在伤口上。这个在董事会上谈笑间能让对手破产的男人,签百亿合同眼都不眨一下的男人,此刻捏着缝合针的手指正不受控制地轻颤。
“低温症。”商时序面不改色,“湖水太冷。”
沈既望顿了一下,嗤笑道:“死的是机车又不是我,你慌什么?”
针线突然收紧,疼得沈既望“嘶”了一声。商时序低头打结,声音比湖水还冷:“如果那棵橡树去年枯死了呢?如果钢索网年久失修呢?如果水库最近被填平了呢?”
每个“如果”都伴随着缝合线的拉扯,沈既望疼得额角冒汗,却咧嘴笑了:“哪有那么多如果......”
“有。”商时序剪断线头,“十四年前那场爆炸,原本该在三天后发生。”
沈既望的笑容僵住。
“你父亲改了行程,我提前返校,老管家突发胃炎——”商时序给他缠绷带,“全是巧合,才让你活下来。”
他系紧绷结,“而今晚,我差点又赌输一次。”
天空放晴,远处传来警笛声。
沈既望突然抓住商时序正在收拾药箱的手“喂。”
“怎么?”
“你人工呼吸的时候,”沈既望眯起眼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是不是趁机咬我了?”
商时序“啪”地合上药箱:“那是你撞到钢索的伤口。”
“哦——”
沈既望拖长音调,”那再来一次?我好像又缺氧了。”
回答他的是劈头盖脸扔过来的干毛巾。
温秘书不动声色地坐到了驾驶位,从后视镜里看到两人分坐开,伤口应该是简单处理好了。
她一脚油门,将两人送回了沈既望住的云季公馆。
浑身湿透的两人先去洗了个澡,半小时后,浴室水声停了。
沈既望裹着浴袍出来时,商时序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正在茶几前摆弄医疗箱。
“过来。”他头也不抬。
沈既望磨磨蹭蹭走过去,故意把湿头发往他脸上甩:“怎么,商总监改行当护士了?”
商时序一把拽过他,棉签蘸着碘伏狠狠按在他脸颊的伤口上。
“嘶——你轻点!”
“跳车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轻点?”商时序冷笑,手上力道却放柔了,“肋骨。”
沈既望妥协的掀起浴袍。
冰凉的药膏涂在淤青处,商时序的指尖顺着肋骨轮廓一点点按压检查。沈既望不自在地动了动,突然发现——
这老东西的手还在抖。
“喂,你还没回温吗?”
商时序没理他,半跪到沙发前,镊子夹着酒精棉,按在沈既望腰侧的擦伤上。
“喂。”他用脚尖碰了碰商时序的膝盖,“死的是机车,又不是我。”
棉签突然折断在商时序指间。
“你跳下去的时候,”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时速还有187。”
沈既望怔住。
他面不改色的换了根棉签,又按上去。
“嘶——”沈既望倒抽冷气,“轻点!”
“跳车的时候怎么不怕疼?”
商时序撇了他一样,手上力道却放轻。
“刹车线被剪都不知道,你那些赛车奖杯是买的?”
沈既望抓起靠垫砸他:“老子哪知道沈彬连我车库都动了手脚!”
靠垫被商时序单手接住。他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沈既望的锁骨:“别动,玻璃渣。”
他的呼吸扫过皮肤,沈既望瞬间绷紧。商时序的指尖从他锁骨处拈出一片碎玻璃,血迹在冷白皮肤上格外刺目。
“转过去。”
沈既望咬牙转身,露出后背的淤青。商时序的药油刚倒上手心,他就听见耳麦里传来温秘书的声音:“商总监,沈念已安全转移。”
“嗯。”商时序掌心贴上沈既望的背,感受到掌下肌肉瞬间绷紧,“证据呢?”
“全部拿到了。”温秘书停顿片刻,“但......沈念的血检报告有异常。”
沈既望猛地扭头:“什么异常?”
商时序按住他肩膀,对耳麦道:“稍后汇报。”
通话切断。药油在掌心搓热,商时序的手沿着沈既望的脊椎缓缓下移:“趴好。”
“你他妈——”沈既望挣了一下,“沈念到底怎么了?”
“青岚山稀土的半衰期是二十年。”商时序突然说,“当年爆炸案的辐射,还留在她基因里。”
他的手停在沈既望后腰:“就像你的耳鸣,我的疤——”
“都是沈彬的罪证。”
沈既望突然翻身拽住他衣领:“所以这些年你在华尔街……”
“嗯。”商时序平静地摘下眼镜,“都在调查这个事情。”
窗外的天空破开一道阳光。
而沈既望第一次看清——
商时序眼下有道极淡极淡的疤,是十四年前火场里,为他挡下爆破碎片留下的。
当晚上临睡之前,他眼前浮现的仍是商时序眼下的淡疤。
躺在床上,他胡思乱想着,为什么商时序要回来,他明明可以在华尔街逍遥快活一辈子,非得回来收拾沈家这个烂摊子?
因为什么呢?
要他活着?
他活不活和商时序有关系吗……或许有呢?
想着想着,他不知不觉地入睡了。
凌晨四点三十分。
沈既望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是十四年前的爆炸现场——
梦里七岁的自己被困在火场,浓烟呛得他睁不开眼,耳边全是爆炸的轰鸣。他拼命往前跑,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直到有人一把拽住他的手——
“爸爸!”
“时序哥!”
父亲把他推出门的最后一秒,商时序扑过来用后背挡住了飞溅的玻璃。血滴在他脸上,烫得像熔化的铁。
他猛地坐起身,冷汗浸透睡衣。
空调显示22度,可他却觉得浑身发烫,喉咙干得像是被火燎过。
不是热。
是应激反应。
窗外还是黑的,沈既望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点,耳边还留有爆炸的轰鸣。
他抓了抓头发,烦躁地“啧”了一声,转身下楼。
厨房的感应灯随着脚步声亮起。沈既望拉开冰箱,冰块在玻璃杯里撞出清脆的响。
他仰头灌下整杯冰水,喉结滚动间,有几滴顺着下巴滑落,砸在大理石台面上。
药箱在客厅电视柜下层。他蹲下来翻找时,手指无意识地发抖——盐酸帕罗西汀,20mg,医生叮嘱过应激发作时吃半片。
药片卡在喉咙里,苦得他皱眉。
“……操。”
他把自己扔进沙发里,盯着天花板发呆。
客厅没开灯,只有落地窗外透进来的城市灯光,昏昏沉沉地映在地板上。沈既望盯着自己的影子,忽然想起梦里那只拽住他的手——
十九岁的商时序,穿着高中校服,青年白净的校服上全是灼烧的灰烬,手死死抓着他往外拖。
“小望!跑!”
沈既望闭了闭眼。
——如果那天父亲没改行程,如果老管家没突发胃炎,如果商时序没提前返校……
他早死了。
“睡不着?”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既望没回头,盯着地板一处发呆。
“商总监梦游?”
商时序穿着深灰色家居服站在楼梯口,手里拿着沈既望落在客房的助听器。他没戴眼镜,头发有些乱,看起来比平时年轻几岁。
“温秘书发来沈念的睡眠监测。“他走过来,把助听器放在茶几上,“心率正常。”
沈既望“嗯”了一声,还是在发呆。
“你吃了什么?”商时序突然问。
“维C。”沈既望面不改色地撒谎,“简杰文说预防感冒。”
商时序静静看了他几秒,突然伸手抹过他唇角——指尖沾了一点白色粉末。
“盐酸帕罗西汀,舌下含服见效更快。”他用纸巾擦干净手指,“但伤胃。”
沈既望冷笑:“你连我药箱都监控?”
“只是记得。”
客厅陷入短暂的沉默。
夜风掀起窗帘,远处传来轮渡的汽笛声。
半晌,沈既望突然开口:“我梦见爆炸那天了。”
“嗯。”
“你返校那天。”沈既望盯着杯中的牛奶,“要是你没走......”
“会和你一起炸成碎片。”商时序平静地接话,“你父亲改行程前,我看到沈彬的人在车库动手脚。”
沈既望猛地抬头:“那你——”
“我告诉我爸了,他当天就换了全部刹车油管。”
“那为什么还会......”
“因为爆炸物根本不在车里。”商时序的目光落在窗外某处,“在婴儿房。”
沈既望的耳鸣突然达到顶点,他听见自己扭曲的声音:“......什么?”
“沈念的摇篮,你母亲坚持要把她放在主宅……”
“所以你带我逃出去......”沈既望盯着他,“又折回去救她?”
商时序的沉默震耳欲聋。
沈既望突然扯开他的睡衣领口——右肩到锁骨遍布着细密的疤痕,像是被无数玻璃碎片扎穿过。
“疯子......”沈既望的手指擦过那些伤痕,“你他妈当时才十九岁......”
“嗯。”商时序任由他动作,“所以没救成。”
沈既望的指尖停在商时序心口,那里有个圆形的疤——是当年爆炸时,热浪掀飞的铜像底座贯穿伤。
“疼吗?”
他问了个蠢问题。
商时序忽然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按在自己左腹另一处疤:"这里最疼。"
沈既望怔住——那是枪伤的位置。
“华尔街第三年,”商时序轻描淡写,“沈彬雇的杀手。”
“......为什么从来没告诉我?”
“告诉你然后呢?”商时序抬眼看他,“让你像现在这样,一副要哭的表情?”
“放屁!”沈既望甩开他,“老子是气得!”
商时序突然笑了。他伸手擦过沈既望眼角,指尖沾到一点湿意:“嗯,是雨水。”
“……”
沈既望抓起靠垫砸他,却被一把搂住后颈。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呼吸交错。
“听着。”商时序的声音低得像叹息,“我 活着不是为了让你愧疚的。”
“那为了什么?”
“为了......”商时序的拇指摩挲着他后颈的棘突,“有一天能和你像现在这样,平平安安地吵架。”
“那……你……后悔吗?”他听见自己问。
“哪件事?”
“所有。——替我挡爆炸,去美国当活体监控器,回来收拾沈氏这个烂摊子……”
商时序顿了一下——这是他罕见的无措时刻:“你父亲给过我选择。”
“什么选择?”
“遗嘱执行人,或者自由。我签了前者。”
沈既望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他想起老管家临终前的话:【时序可信】
“傻子。”他低头,“沈家有什么好……”
“确实没什么好。”商时序突然接话,“除了某个总闯祸的小少爷。”
沈既望别过脸。
那个在华尔街用三种语言谈并购的年轻商业天才,本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而不是回来这里,和他一起置身漩涡之中。
“你在华尔街那几年……”
“嗯?”
“……算了,没什么。”
他想问商时序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想问他右臂的伤是不是还疼,想问他为什么从来不提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问。
商时序也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过去十四年一样,等他先开口。
窗外,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沈既望忽然觉得困了,药效的作用下,他的眼皮开始发沉。
“……喂。”他含糊地喊了一声。
“嗯?”
“我要是睡着了……”
“不会着火。”商时序的声音很轻,“我检查过了。”
沈既望闭着眼笑了:“……谁问你这个了。”
他的呼吸逐渐平稳,头一点一点地歪向沙发扶手。
商时序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轻轻托住他的后脑,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睡吧。”他低声说,“这次没人炸你。”
晨光穿透云层时,沈既望在沙发上睡着了。
商时序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道几乎淡不可见的疤——七岁那年,他把他推出火场时,门框砸出来的。
温秘书的讯息在此时亮起:【沈念的新血检显示,稀土辐射正在改变她的基因链】
商时序回复:【继续瞒着沈既望】
他低头看了眼熟睡的人,把毛毯往上拉了拉,而后起身,回来时手上多了个金属黑盒子,里面装的是沈氏最新研发的监控手环。
他慢条斯理地握住沈既望的手腕,郑重地替他扣好手环,心跳激活了冰冷的机器,上面的执行监护人赫然写着:
商时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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