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钱

晨光透过脏兮兮的纱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蛛网般的光斑。继父的鼾声像台破旧的老风箱，从卧室一直传到厨房。母亲赤脚踩过满地的烟蒂和啤酒罐，铝罐被踩扁时发出刺耳的“咔嚓“声，惊醒了趴在剩饭上的苍蝇。

　　她盯着钱包里最后三张皱巴巴的钞票——那是昨天典当行给的价格，用她最后一条金项链换的。香烟在指间燃到尽头，灼痛感让她猛地甩手，烟头落在地毯上，烧出一个焦黑的洞。

　　“操！“她用拖鞋狠狠碾灭火星，抬头时看见冰箱上贴着的电费催缴单。红色的“逾期“印章像道新鲜的伤口，旁边还钉着上周的断水通知。

　　阁楼上的矮桌上摊着本破旧的记账簿。母亲染着颜料的指甲划过一行行数字：

　　「6月15日-酒钱¥380」

　　「6月17日-精神病院复诊¥600」

　　「6月20日-砸坏邻居玻璃赔偿¥200」

　　最后一行墨迹未干：「7月3日-房租¥2500」

　　她的手指开始发抖，记账簿边缘被捏出深深的褶皱。窗外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她突然抓起装满颜料瓶的塑料袋砸向墙壁。玻璃碎裂声里，钴蓝色液体顺着“全家福“照片流淌下来，正好淹没三张笑脸。

　　**《账单与破碎的梦》**

　　母亲坐在餐桌前，手指颤抖地抚平一张被揉皱又展开无数次的电费单。纸面已经泛黄起毛边，边缘处甚至被指甲抠出了细小的缺口。她盯着那个刺眼的红色数字——¥2，358.60，这相当于她年轻时买一条裙子的价钱。

　　“怎么又涨了...“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窗外阳光正好，照在她褪色的真丝睡衣上，这件十年前限量款的睡衣现在袖口已经抽丝，领口染着洗不掉的酱汁痕迹。

　　抽屉里躺着一叠未拆封的美术杂志。最新一期封面是她最崇拜的雕塑家个展报道，那个曾经和她同届的女生，现在正在巴黎办巡回展。母亲的手指在封面上的青铜雕塑照片停留片刻，最终只是抽出了压在杂志下的信用卡账单。

　　“本月最低还款额¥8，600“

　　她的胃部突然绞痛起来。这种痛感很熟悉，就像上个月在画廊看到自己学生时代竞争对手的作品展时一样。那天她站在价值百万的装置艺术前，偷偷用指甲在展台边缘刻了道划痕——就像现在她正用指甲在账单上刻出深深的痕迹。

　　梳妆台上积灰的首饰盒突然发出响动。母亲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扑过去，却只翻出几对褪色的耳钉和一条镀金已经剥落的项链。最底层压着张泛黄的照片：25岁的她站在美院毕业展上，身旁的获奖作品闪着光，那时的眼神明亮得刺眼。

　　“叮“——手机弹出短信：【XX银行】尊敬的客户，您尾号8810的账户余额不足...

　　她猛地将手机反扣在桌上，力道大得震倒了旁边的颜料瓶。钴蓝色液体在实木桌面上蔓延，像极了当年她获奖作品的主色调。那幅画后来卖了多少钱来着？三万？五万？全都变成了丈夫创业的第一桶金，然后随着一次次投资失败烟消云散。

　　冰箱发出沉闷的运转声。母亲拉开冰箱门，里面孤零零地躺着一盒过期酸奶和半瓶廉价红酒。保鲜层抽屉里，放着上周从高级超市偷来的鹅肝酱——她藏在生菜下面带出来的，结账时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腔。

　　阁楼传来重物倒塌的声响。她的“工作室“已经三个月没添置新材料了，那些未完成的木偶用着最次的椴木，连雕刻刀都钝得划不开年轮。上次在美术用品店，她盯着进口樱桃木看了足足二十分钟，最后只买了包最便宜的素描纸。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精神病院的预约提醒：【明日14:00复诊诊疗费¥600】

　　母亲突然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刺耳。她抓起红酒瓶直接对着瓶口灌，劣质酒精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胸口那团火。酒液顺着下巴流到睡衣前襟，在真丝面料上晕开一片紫红色，像极了当年毕业展上那幅画的底色。

　　梳妆镜映出她此刻的模样：四十岁的女人，头发干枯如草，指甲缝里嵌着颜料和木屑，嘴角还挂着红酒渍。镜中人突然和记忆里那个站在领奖台上的少女重叠，又迅速碎裂成无数片。

　　她抓起账单狠狠砸向镜子。“哗啦“一声，无数个破碎的她从各个角度瞪着眼睛，每个碎片里都映着桌上那本翻开的杂志——巴黎个展的报道正好停在“艺术无价“的标题上。

　　当手指被玻璃碎片划破时，母亲竟感到一丝快意。血珠滴在信用卡账单上，正好盖住那个¥8，600的数字。在疼痛中，她终于拨通了那个三年没打的电话。

　　“喂，是Bill吗？妈妈...“

　　忙音响起时，她看着血慢慢晕染开，突然想起二十岁那年，导师说她作品里缺了点什么。现在她知道了——缺的就是这种被生活碾碎。

　　电话的另一头，并不是无人。

　　电话答录机的红光在昏暗的客厅里明灭闪烁，像垂死之人微弱的脉搏。母亲的声音从扬声器里渗出，沙哑的哭腔里夹杂着电流杂音：“...药费真的撑不下去了...看在上帝的份上...“

　　Amy赤脚踩过波斯地毯，鲜红的脚指甲在羊绒织物上留下无形的血印。她按下重复播放键，母亲破碎的哽咽再次在房间里炸开：“...只要三万块...下个月退休金到账就...“

　　“下个月？“Bill从武器柜里取出一把解剖刀，冷钢在灯光下划出一道银弧，“她上次也是这么说的。“他模仿着母亲颤抖的语调，“'等你们爸爸的保险金下来...'“

　　兄妹俩的笑声惊飞了窗台上的乌鸦。

　　用这个如何？“Amy举起一个香水瓶，淡粉色液体在施华洛世奇水晶瓶里荡漾，“蓖麻毒素，一滴就能让她看着自己的内脏融化。“

　　Bill正在调试C4炸药的雷管，闻言摇了摇头：“太诗意。“他展开母亲公寓的平面图，“消防记录显示，她那栋楼的煤气管道...“

　　话音未落，电话铃声再次撕裂空气。答录机自动接通的瞬间，继父醉醺醺的咆哮炸响：“两个小杂种听着！明天中午前不打钱，老子就把你们妈卖给器官贩子！“

　　兄妹俩的瞳孔同时收缩。Amy的嘴角慢慢扬起，手指抚过陈列柜里那把镀金餐刀——正是它终结了他们九岁那年的圣诞夜，当继父的拳头落在母亲身上时。

　　“改主意了。“Bill突然捏碎手中的电路板，“让他们收到钱再死。“

　　当钟声响起时，乌鸦啄食着散落的钞票碎片。而地下室的蓝图上，赌场逃生通道全被标上鲜红的叉，就像当年母亲在他们成绩单上的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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