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月西厢下（七）

第二天早朝之后，于尚书又尾随新皇回到了乾清宫。

朱祁钰踏入宫门，回头一看：“于卿怎么又来了？边关又有紧急军报么？”

“军报固有，不算紧急。昨日微臣已将陛下的批阅意见发给大同、宣府守将，另外京师各门守将亦已按照陛下旨意安排妥当。当下便是筹措粮草并加紧训练了。”

“于卿实有才干。”新皇肯定地点了点头，“那于卿此来是……？”

“昨日陛下受禅，为安定人心，应尽快操办即位事宜。礼部胡尚书已列出仪注若干，请您过目。”

朱祁钰奇怪地看了看眼前这个于大人：“胡尚书列出仪注若干，怎么让你拿来了呢？”

于大人面不改色：“胡大宗伯年高体弱，下朝之后不得不有所休养，微臣年纪尚轻，近来又常入宫奏事，故忝代之。”

那……也行吧。朱祁钰接过奏本，想了想，又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朝廷内外，六部所司，各有事宜。胡尚书的确年事已高，但此代行之事，不宜再有。否则战事还未起，卿就要以‘越职奏事’被那帮御史们弹劾了。”

“臣谨遵圣训，今后一定谨言慎行。”于谦向新皇施了一礼，“不过胡大宗伯还有几处事宜尚不明确，托臣向陛下转述，恭请陛下圣裁。”

“于卿请讲。”朱祁钰正翻看着手上的奏疏，不以为意地回了一句。

“启奏陛下：根据我大明历代先皇惯例，天子即位时即可册立皇后，如今陛下将继承大统，请问封后事宜应如何安排？其余潜邸人员是否需要晋位？还请陛下裁定。”

听见“皇后”两个字，新皇瞬间抬起头来，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眼光看着于谦，看得于大人发毛。于大人不得不反思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话：“臣有罪，但胡大宗伯也是虑及旧制，为天家和睦、国朝稳定考虑……”

他倒是考虑到国朝稳定了，朕现在坐不住了。新皇把手上的奏疏往桌上一扔，跌坐进椅中，捂住了头。

于谦见新皇的反应如此失常，心中暗暗凉了几分：“不知陛下对此事有何看法？臣等唯听陛下决断。”

沉默了许久，朱祁钰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皇后这事……先不急。国难当头，朕没有什么游宴后宫的心思。王妃汪氏去得早，杭氏也不愿困于宫中。即位之前，朕已经与杭氏暗中和离，现在她怕是已经回老家去了。现在这后宫无人，皇后的事，还是将来再说吧。”

话虽如此，新皇却在心中无声尖叫：什么将来再说？不要说了！朕已经有皇后了，朕的皇后就在眼前，这厮却不自知，还要亲自给朕找皇后，这还有天理吗，有天理吗？一时之间，新皇甚至觉得自己气血上涌，头晕目眩。幸好侍立的臣子发现了皇帝脸色不对，恭敬地端起桌上的茶盏：“臣等妄言，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被于大人这一棒敲得头晕目眩，愣了好半晌，才看见于谦正端起茶杯送到面前。新皇被气得也顾不上什么君臣礼仪了，直接伸过头去就着于谦的手喝了一口，这才好像松了口气似的靠在椅背上，逐渐平静下来。又过了好半天，才摆了摆手：“胡尚书和于卿为国家计，朕应当领情才是，没有什么好怪罪的。只是皇后一事，目下既没有人选，朕也没有心思。请于卿转告大宗伯，即位大典的诸种事宜皆可按旧制执行，但封后之事就不必忙活了。”

“微臣遵旨。还请陛下保重自身，微臣这就告退。”于谦深施一礼，转身离开。

走出宫门，于尚书便感到心情沉重。年轻的天子对后宫漠不关心，听到册立皇后之事竟然多有排斥之意。虽然国难当前，确乎不应沉迷于宴嬉娱乐之中，但谈到嫔妾妃姬竟如此苦闷，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回想前世，陛下虽然也并不热衷于后宫，但那是受政事所迫，不得不疏于其事。况且，即便不热衷于后宫，陛下好歹还留下了几位公主。然而，这一世陛下竟视后宫诸事为洪水猛兽，这还是当年的陛下吗？如果只是同一人在不同轮回中的附身，大约不会有这种器质性的改变吧？看来事情不好，现在宝座上的恐怕就是外世而来的妖邪了。观此妖邪的种种举止，恐怕正是以离间天家、倾颓大明为乐。要在这种妖邪的统治下挽救大明，至少要再加一倍军兵，还要防止妖邪以法术惑众……幸好自己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凡人于谦，近几日便可寻得机会探查一番，看看此种妖邪究竟是从何而来、意欲何为。必要之时，也不是不能出手限制一番。

正在于尚书烦闷之际，坐在内殿的朱祁钰也是满头雾水。过往于谦虽然也会上奏疏要求立太子，但是从来没有对后宫提过什么意见啊。而且不管是哪次轮回，北京保卫战前的于谦永远是兢兢业业、夙夜不眠，心中只有工作，怀里都是军报。怎么这次还代行礼部事宜了？不对劲，这不是以前那些轮回里的于谦。问题是，如果这不是于谦，这又是谁呢？这个人看起来像于谦，声音听起来是于谦，也有于谦的才干，还想要保卫大明，但却不是于谦。想到自己的经历……难道这个于谦也是轮回而来？这也不对啊，出于对于谦的了解，朱祁钰实在不认为刚刚这个劝他册立皇后的兵部尚书会是于谦，哪怕是宿世的也不可能。那既然这样，也没有别的可能性了。恐怕是操控自己轮回的神鬼之力也控制了眼前这个人，将邪祟附在于谦身上来迷惑自己。想到这里，朱祁钰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可是太有诱惑力，又太气人了，这叫人怎么防备呢？

但无论如何，为了大明，还是得做两手准备的。朱祁钰抬手叫来舒良：“锦衣卫中还有多少可用之人？你带一队人日夜操练，战前先在京内巡视，等战端一起，便投入到巡城保卫当中。”

“是，陛下。”舒良领命而去。

增加了至少百十号人手之后，新皇才略略安下心来。这一放松，便看到眼前还放着那盏喝过的茶，茶水已经凉了。“这茶……”朱祁钰喃喃了几声，顺着于大人刚才端起的位置，慢慢喝了下去。

待月西厢下（明代史同）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