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尚书醒了。他推开公文站起,窗外正像梦里一样下着雪。于谦站在那里,一时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他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去官衙外看看这雪是否是真实的,便被脚下的大氅绊了一下。
于谦捡起大氅,他好像这才醒过来。环视四周,“陛下?”
朱祁钰正在一边,微微笑着看他,“于卿近来太累了。我已经叫侍郎王伟来顶替于卿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在路上了。于卿再稍待片刻,就可以回家去休息了。”
“呃……”其实梦神大人好像还没有完全清醒,此时完全是靠着臣子的本分在回话,“兵部事忙、为国分忧,不敢言累。”
年轻的天子又笑了,“于卿别客气。卿是朕信重的臣子,就算要休沐一周朕也会准假的。”
“那不能的!”于尚书好像被“休沐一周”给吓清醒了,“当前朱瑛、汤节出征在外,兵部还需每日调配粮草、协理团营训练,加之上皇之事也需给定名分。同时为防藩王边将,兵部切切不可在此时休沐,还望陛下以朝局为重,微臣实不足论。”
“于卿所说有理,”天子面带笑意,“可是既然兵部需仰仗于卿,那于卿就更应该好好休息,好多为我朝辛苦几年,是不是?”
于谦还在为梦中的景象心绪烦乱,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得拱了拱手,表示遵从。
“如果于卿觉得兵部事忙,不好推脱的话,”天子狡黠地笑了笑,“朕倒有个主意。”
兴安从门外进来,呈上一壶热酒,“请于尚书赏脸。”
于谦愣愣地看着兴安从外面变出一壶酒来,呈到天子与自己面前,更感到梦魂迷乱。天子笑吟吟地拔出塞子,倒在面前的两只碗里,“便算是天子赐宴吧,于卿可不许推辞。”
于谦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梦里。秉持着“自己多喝一碗,天子就少喝一碗,而天子酒量有限,实在不宜多喝”的准则,于谦毫不客气地接过酒碗,领受了天子的美意。也许是小菜不够,于谦只觉得自己在不停地喝着,半晌便分不清是真是幻了。只见于尚书喝得两腮晕红,直盯着天子便问:“陛下安在乎?”
朱祁钰拉过于谦的手,放在自己脸上,“陛下正在呢。于卿莫忧。”
没想到,听了这话,于谦并没有高兴起来,反倒低下头去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于尚书又没头没尾地说起来,“后来之事……微臣实在没有想到。让陛下受苦了。”
朱祁钰愣了一下,“于卿此话何来,如今京师戍卫已成,上皇也远狩异域。朕不过在城楼上射了两箭,谈何受苦呢?”
“不是,不是……”于谦在醉梦中挥着手,“是在后面,那最后面……到头来没有再见到陛下,竟不知道……”
朱祁钰听懂了。这个话题太沉重,容不得他再宽慰和调笑。他默默放下于谦的手,正襟危坐起来,“这么说,于卿现在是都知道了?”
于卿没有再回答。他仰在椅背上,沉沉睡了过去。天子也没有再强求他回答,只是默默地倒了一盏酒,静静地喝着。
大雪在官衙外纷纷扬扬地飘着,天色阴沉。天子起身步出官衙,一阵北风正刮过来,遥遥地送来几缕梅香。望着这上下一片惨白天地,天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兴安,安排车马,送于尚书回府。并告吏部,兵部尚书于谦休沐三天。”
于谦沉沉地睡着,对车辇的晃动恍若无知。他好像沉在一片深潭里,也许是醉意也许是梦境。他好像看见天子就坐在他的面前,眼神哀恸,“于卿,真的不能……”
他是想拒绝的,但实在无法抵御天子的眼神。于是他拜倒在天子脚下,以“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作答。不曾想天子的神情却更加悲伤,“朕并非强迫于卿,朕自知才略普通,虽为时局所重,但终不能担此大业。于卿起来吧。”看见于谦仍跪在地上,天子甚至伸手来扶,“政事皆依卿等,于卿莫要自苦,令朕不安。”
我怎么会让他如此伤心的?一片混沌之中,于谦也想不明白。再醒来时,于谦已经和衣躺在自己的床上。饮酒之后的嗓子有些嘶哑,头也热的厉害。挣扎着起身,于谦揽过一顶棉帽来戴上,推开窗子。
只见大雪纷扬,此夜无月。
于谦不解其梦,只待昏昏睡去,再观后续。不想这一夜无梦,再睁开眼便是天明了。
天明了?于谦赶紧从床上起来,冬天的天明,起码要到辰时了。于尚书急唤下人来整衣备马,直待进宫面圣,却没想到下人姗姗来迟,一开口便惊了于谦一下:“老爷您不是已经给吏部告过假称要休沐三日吗?怎么急匆匆地又要上朝去?”
我告假了吗?于谦的脑子晕乎起来,“何人说我告假了?”
“是陛下身边随侍的兴安公公。昨天夜里将您送回来,又告知我等,称您休沐三天,今早不必忙于伺候。”
兢兢业业的于尚书大脑一片空白。啊,原来不是我自己告假了,是被告假了啊。
下人的建议恰到好处地响起:“所以您要不要再睡会儿?”
“不了,”于尚书转回屋里去正冠,“依然备马,我要进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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