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带着对天子窘迫反应的困惑,梦神大人再次陷入了混沌之中。
梦里又是冬天,乾清宫外飘着雪。于大人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挂着花灯的屋宇,才略略安下心来。于大人拖着身体飘进乾清宫,还未来得及绕过屏风看看天子的状态,便听到一声暧昧的喘息,接着是天子熟悉的声音:“廷益……”
梦神大人如遭雷击,立在原地。过了半晌,一抹血色笼上老大人的脸颊,让他在冷风中感到浑身发热。于大人显然很不愿意去理解内殿里的情状,但是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这还有什么不理解的!于大人顿时感到不知所措,往前走走,又难为情,但是他已经让那持续着的声音给震傻了,以至于也没想起来跑。他就愣愣地杵在那儿,好像一根不知羞耻的柱子。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冲入梦神的脑海:怪不得白日里天子会感到窘迫,宿世的天子一定是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同时又面对着自己,这才窘迫至此!想到这里,于大人真恨不得自己没有那么细心,没能理解天子的窘迫,如果能那样,至少现在自己不至于如此窘迫!现在好了,对于天子窘迫的原因,于大人是完全明白了。然而现在自己窘迫的问题,却难以解决了。内殿中淫靡的声音还在向外飘送,把殿外的于大人弄得好像红温的虾子。殿外一阵冷风吹来,于大人才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急急地跑出宫去,不愿再面对乾清宫内的景象。
第二天,向来兢兢业业、在病中都要坚持工作的于大人难得告了假。看到班列中空缺的部分,天子颇感意外,特命兴安前来探问。然而,站在府门口的下人们客客气气地把这位天子身边的内宦请了回去,并告诉他:“于少保昨夜突感风寒,此时高烧不退,昏睡不醒。加之大夫命令不能见风,礼数不周,还请天使见谅。”
兴安听了这一番话,满头雾水。这位天子近侍心里暗想,所谓“不能见风”的理由实在和“陛下心绪烦乱”有得一拼。话虽如此,万一于大人是真的生病了,天子恐怕也要为此烦忧,故而耽搁不得。兴安急急忙忙地赶回宫里,把于府下人的话向天子学说了一遍,直听得天子放下奏本、皱起眉头:“昨儿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夜里就发起烧来?于府真没有几个好佣人了。行吧,兴安你传我的旨,让太医院董院判……”
“等等。”天子转念一想,这个“突感风寒”实在蹊跷,倒不如……
“算了,没事。我知道了。也不必去请董院判了,你叫舒良来见我。”
当晚,一弯蛾眉月像羞答答的少女,攀在金星的旁边。趁着宫门还未落锁,天子换了便服带着舒良出宫了。于少保的住处离宫中不算远,也就一炷香的脚程。站在于府的矮墙下,天子向舒良轻轻招呼着:“等会儿我翻进去,你就在这里替我把守着,要是有什么巡查来了,或是有于府的下人叫唤起来,你可便宜行事。”
舒良内心颇感惊诧,但面上不动如山:“属下明白。”
天子听见答复,便转回头去专心对付那堵墙。舒良轻轻地上来,拿出一把小刀捅了两下,便将一块砖戳活了。舒良十分熟练地抽出那块砖,又如法炮制了两次:“陛下,这豁口可供您踩踏攀援。”
“卿实有才干。”天子感叹了一声,随即攀援而上,三两下爬上了墙头。四下里看看,眼前并无人巡视,而北房的灯还幽幽地未熄,想来于谦还未睡。勘察一番之后,天子利落地跳下墙头,沿着墙边的枣树,避着于府的下人,往北房里去。
摸到北房外,天子按着舒良教的舔了舔手指,继而在纸窗上抹出一个洞来。俯身前去看了看,却没在灯前看到于谦。天子又歪歪头调整了一下角度,书桌前没有,床上也没有,好像整个屋里都没有。奇怪了,不在北房,于谦还能在哪里?
转过头来,没见着哪个屋里还有火光,天井里一目了然,显然是没人的。天子困惑不已,顺势往前走了两步,找到一棵高树爬了上去,好做观察。刚找了个树杈坐定,一低头,天子便看见于谦正站在西墙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本想放声喊住他,又怕吓到这位“抱病休养”的老大人,天子只敢小声叫他,“廷益,廷益……”
不喊还好,这一喊,泥塑一般站在西墙下沉思的于大人立时抖了一下,随即抬起头来,到处寻找:“何人喊我?”
“是朕呀,廷益,朕在这里。”天子本想向于大人招招手,又害怕一时抓不稳,跌下树去,把老大人吓个够呛,只能在言语上提示,“于卿往上看。”
往上看。于谦应声抬头,便看到树梢上一轮弯月,正朦朦胧胧地散下流光。再往下看——嚯!怎么有个人在树杈上?再擦擦眼睛定睛一看,这抓着树枝带着笑意的,不正是当今天子吗?于大人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打算把天子抱下来,却听见天子推拒:“于卿别靠近,朕跳下去,不会伤着的。”
“那怎么行。”于谦嘴上说着,还是往树下来,“这树虽然不太高,但是天子龙体,还是要谨慎行事。天子爬下来,老臣在下面接着。”
“哪儿要那么麻烦。”天子的笑声飘散在夜风里,“不过于卿既然也过来了,朕也就不客气了。”
倏忽之间,天子已经从树上跳下,于谦站在树下,将天子接了个正着。年轻天子的身体带着风落在于谦怀里,惯性之下,于谦向后仰,随即倒在地上。天子在这时还不忘护着臣子的身体,搂了他一把,顺势在地上滚了几圈。
他们躺在地上,天子放声大笑,于谦则眼冒金星。刚才那一瞬的触感好像是在梦里,虽然真正的他还没有经历过。天子的身体是温热的,扑进他的怀里,卷着他在地上滚动,带着某种掌控他的欲望和力量。天子的眼睛在月光的映照下无比明亮,笑声张扬,落在他的怀里好像坠入长河的月亮。
天子的身影就在那月亮里,天子本身就是月亮。
于谦昏昏沉沉地想着,没注意到旁边的天子已经站起身来拍了拍土,准备拉他起来了。见他半天没有动静,才诧异地问了一声:“廷益在想什么?”
在想你。于谦在询问下找回了神智,“没想什么。”他扶住天子伸来的手,从地上爬起来,“只是想……今晚有很好的月亮。”
“是啊。恰好廷益还站在西墙下。”
于谦一愣,西墙、月亮,实在叫人想起一些不合时宜的话本故事来。然而天子却没觉得不合时宜,还在继续说下去,“要不是这个季节没什么花……”
天子止住话头,转过脸来朝于大人狡黠地一笑。
于大人扭过脸去,对天子释放的信号不作回应。在沉默之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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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元稹《莺莺传》
具体意味麻烦各位读者自行体会。(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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