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很大。
我推开破庙吱呀作响的木门时,积雪已经没过脚踝。七十七岁的老骨头经不起这样的寒冷,膝盖处传来的刺痛让我几乎跪倒在神像前。
"真是...狼狈啊。"我喘着气,扶着供桌边缘慢慢坐下,拍打衣衫上的雪粒。
世人都说神已经消失了,可当我抬头望向那座斑驳的神女像时,那双用琉璃镶嵌的眼睛却仿佛有生命一般注视着我。岁月剥蚀了她大半面容,却抹不去那份悲悯众生的神情。
"都说神爱众生,可为何众生并不平等?"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对着神像发问。声音在空荡的庙宇中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我当然不指望得到回答。七十七年的人生足够让我明白,所谓神明不过是绝望者的幻想。就像六十年前,那个让我蹉跎一生的幻想。
寒风从门缝钻入,我裹紧了单薄的衣衫。大夫说我的大限就在这个冬天,我本该安静地在兖都城主府等待死亡降临,却鬼使神差地非要回到珉洲这个偏僻之地——六十年前,就是在这里,我遇见了棠华。
"您一定觉得可笑吧,"我对着神像喃喃自语,"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还在惦记年少时爱过的人。"
神像沉默不语。
"我十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他..."话一出口,我便停不下来。六十年的思念如决堤之水,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傍晚倾泻而出。
那时的我还是兖都城主的长女,心高气傲,自以为刀法小成,便女扮男装溜出家门闯荡江湖。在归藏山下,我遇到了一个白衣剑客。
他站在溪边岩石上练剑,身姿如行云流水。我不知天高地厚地跳出来挑战,结果可想而知——三招之内,我的刀便脱手飞出,插在数丈外的树干上颤动不已。
"你...你这是什么剑法?"我瞪大眼睛,脸上火辣辣的。
白衣男子收剑入鞘,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无门无派,随手而为之。"
阳光穿过树叶间隙洒在他脸上,我这才看清他的容貌——眉如剑锋,眼若寒星,唇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傲气。那一刻,我仿佛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我叫知黛,兖都城主之女!你叫什么名字?"我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他脚步未停,只有两个字随风飘来:"棠华。"
"...就这样,我对他一见钟情。"我苦笑着对神像说,"多傻啊,连人家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一头栽了进去。"
后来的故事更加荒唐。我偷偷跟踪棠华半个月,发现他在调查一些奇怪的符号。直到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群黑衣人袭击了他,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冲出去帮忙,结果当然是两人一起负伤逃窜。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世上真有仙人存在。"我回忆着棠华在危急关头使出的那些超乎常理的剑招,"但他受伤后,仙力似乎被封住了。"
庙外的风雪更大了,我咳嗽了几声,继续自言自语:"最美好的日子是在珉洲养伤的那段时光。他失去了记忆,我...我隐瞒了他是仙人的事实。"
那些日子里,我教他如何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而他则指导我剑法。清晨练剑,午后采药,傍晚在院子里看日落...我天真地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他恢复记忆的那天..."我的声音哽咽了。那天清晨,我醒来时棠华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张地图和一册剑谱。没有告别,没有解释,就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神像依然沉默,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仿佛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后来我找了他整整二十年,"我抚摸着腰间那把从未离身的短剑——这是棠华留下的唯一实物证据,"直到三十七岁那年,我在狐族边境再次见到他..."
记忆中的场景清晰如昨:棠华与几位狐族贵族并肩而行,容貌与二十年前毫无二致。而我,已经从意气风发的少女变成了饱经风霜的妇人。他经过我身边时,目光甚至没有一丝停留。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爱的是一位寿命悠长的仙人,而我...只是他漫长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过客。"
庙内光线渐暗,我的视线也开始模糊。大概是太冷了吧,我感到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
"六十年了..."我艰难地撑起身子,最后一次仰望神像,"如果可以重来,您说我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吗?"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突然从神像眼中射出,将我整个人笼罩其中。温暖的力量流遍全身,我惊讶地看着自己布满皱纹的双手逐渐变得光滑紧致,白发转黑,佝偻的腰背重新挺直...
"你想改变这一切吗?"一个空灵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
我愣住了,随即明白过来——这不是时光倒流,而是神女赐予我重返青春的机会。
"不,"我听见自己说,"我不需要改变过去。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金光更盛,我感到一股力量注入体内。当光芒散去时,庙内已恢复平静,只有地上散落的老年衣衫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我——重新变回十七岁模样的知黛——跪在神像前,泪流满面:"多谢神女恩赐。我明白了,我追寻的从来不是他,而是那个敢于去爱的自己。"
站起身,我推开庙门。风雪已停,一轮新月挂在天空。远处,仙山的轮廓若隐若现。
"棠华,这一次,我要亲自听你告诉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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