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楼风铃

岩班突然开口，粗粝的手掌摩挲着腰间的银刀，“勐龙寨的少哆哩们也会来。”玉罕婉“噗嗤”笑出声，往岩班手里塞了个芒果：“班哥是惦记人家的象脚鼓吧？”她转头冲玉雅因眨眨眼，发间的缅桂花随着动作轻颤，“雅因姐编的花环，可要留给最俊的猫哆哩？”竹楼外的凤尾竹沙沙作响，玉雅因望着远处澜沧江的粼粼波光，风掠过风铃，将未出口的话揉成了细碎的回响。　　澜沧江畔的凤尾竹筛落晨光时，玉雅因正蹲在傣楼前给岩温扁的摩托车链条上油。蓝白相间的筒裙扫过青石板，腕间的银镯撞出细碎声响，惊得竹篱外的岩班伸长脖子张望。“雅因少哆哩，又帮温扁修车？”岩班晃着手里的糯米芭蕉叶包，“寨老说晌午要商量赶摆的事，岩温扁躲哪去了？”玉雅因头也不抬，指尖蹭着油渍：“他去曼远村送橡胶了。”话音未落，远处土路上扬起烟尘，熟悉的红色摩托突突驶来。岩温扁摘下头盔，额发被汗水浸得发亮，古铜色的脸笑出虎牙：“班，橡胶厂结账晚了，没误事吧？”竹楼里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玉罕婉攥着半截陶碗冲出来，银腰带随着脚步叮当作响：“岩温扁！你昨天答应帮我家割胶，倒先去给雅因修摩托？”她跺脚时，脚链上的孔雀铃撞出刺耳的脆响。岩温扁挠头：“罕婉，雅因的摩托要载寨里老人去医院……”“就会找借口！”玉罕婉将陶碗碎片掼在地上，碎瓷片划过玉雅因的脚边。岩班忙伸手去扶踉跄的玉雅因，被她轻轻避开。玉雅因捡起链条扳手，金属冷意透过掌心：“罕婉，岩温扁的摩托链条该换了。”她转向岩温扁，“橡胶钱结了？卫生院还差两箱葡萄糖的款。”岩温扁从帆布包里掏出叠钞票，沾着汗渍的纸币边缘泛潮：“够了。下午我带岩班去景洪进货，寨里的杂货摊该补货了。”他弯腰收拾地上的瓷片，锋利的边缘割破手指，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惊飞了檐下的白鹭。玉罕婉突然转身跑向竹楼，孔雀裙摆扫落墙角的缅桂花。岩班望着她的背影叹气：“温扁，你该跟罕婉说清楚……”“说什么？”岩温扁将瓷片扔进竹篓，起身时与玉雅因对视。晨光穿过她耳后的鸡蛋花，在他脸上投下晃眼的光斑。远处传来赶摆的象脚鼓声，混着江水拍岸的声响，将未说完的话都揉碎在潮湿的风里。泼水节前夜的月光浸着缅桂香，玉雅因蹲在澜沧江边漂洗筒裙。江水漫过脚踝，倒映着对岸岩温扁家竹楼的灯火。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岩班举着浸透江水的油纸伞跌坐在青石上。“温扁……在渡口跟罕婉吵起来了。”岩班抹着脸上的雨水，“罕婉说要去景洪当歌手，逼温扁一起走。”玉雅因手中的蓝布猛地绷紧。三日前她在寨老院墙外，也曾听见玉罕婉的哭声：“整个勐龙寨就你眼瞎！玉雅因除了会修车，哪点比得上我？”此刻江风卷起碎发，她把冰凉的筒裙按进水里，看涟漪荡碎岩温扁家的窗影。渡口的三角梅被夜露压弯了枝。玉罕婉的银铃脚链缠在礁石上，她攥着岩温扁的手腕，孔雀裙摆沾满泥浆：“岩温扁！寨里人都说你要娶玉雅因，是不是真的？”岩温扁抽回手时，后腰撞上摩托货架，震落的修车工具叮当作响。他弯腰捡起扳手，月光落在泛锈的金属棱角：“罕婉，我答应过帮雅因建寨里的义诊站……”“就为了她？”玉罕婉抓起礁石旁的陶罐，狠狠砸向江面。陶片炸开的水花溅湿了玉雅因的裙摆——她不知何时已站在竹筏阴影里，怀里抱着晾干的筒裙。岩班正要开口，玉罕婉突然踉跄着扑向江水。岩温扁的喊声与玉雅因的惊呼同时刺破夜色，两人几乎同时跃进激流。玉雅因抓住玉罕婉飘向江心的孔雀腰带，岩温扁从下游托住她下沉的肩头。当三人浑身湿透地爬上岸，玉罕婉突然笑出声。她扯断缠在礁石上的脚链，银铃铛叮叮当当滚进草丛：“岩温扁，我输了。”她抹掉脸上混着江水的泪，赤脚踩过三角梅的落瓣，“明天泼水节，我会给你们最凶的祝福。”晨雾漫过竹楼时，玉雅因正在擦拭摩托座垫。岩温扁提着傣锦包裹走来，里头露出半截竹制听诊器——那是她念叨了半年的义诊站设备。“雅因，”他的声音比澜沧江的晨雾更轻，“罕婉坐早班车走了。她说……”“别说了。”玉雅因把沾着水珠的鸡蛋花别在他耳后，“该去接寨里的老人看泼水节了。”远处传来象脚鼓的轰鸣，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拓印在潮湿的土路上。竹篱外，岩班望着渐渐热闹的村寨，把藏在身后的傣家米酒悄悄放回藤筐。江水卷着三角梅的残瓣奔流向南，载着未说出口的祝福，漫过泼水节新扎的彩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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