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我骑著自行车直奔打工的书店。
到涩谷站前书店逛的年轻人自然不用说,平日会光顾的上班族客人和特种行业人士也不少,再加上受到工作方式改革的影响,下午六七点这段时间成了尖峰时段。
然而一过了这段时间,店里就会恢复平静,当班的也减到剩四名晚班人员。
到了八点其中两人会休息,因此这一小时只有我和读卖前辈。
我瞄了一眼在柜台打呵欠的读卖前辈,继续整理卖场……不过只是表面如此。我在书柜之间穿梭,寻找要找的书。
首先需要的,是有关于金钱的正确知识。
我随便挑了些谈经济的书、谈经营的书、看来能迅速学到资本主义结构的书。老实说每本书的标题和标语都差不多,实在搞不懂差异在哪里,于是我看作者经历和目录内容选了感觉比较能相信的。
再来就是几本有刊载高薪徵人情报的杂志。虽然用手机搜寻应该也行,但我想避免踩到那些可疑的徵人启事。
刊登在知名出版社的杂志上也不见得就没问题,顶多只是聊胜于无,不过总比毫无防备来得好吧。
……好。
总之把像样的书大致搜集完毕后,我便将它们拿回柜台。
于是──
「喂,工作中不可以挑出自己要的书留下来吧?」
听到这声警告的同时,有人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肩膀。
这人当然就是读卖前辈。
「啊,抱歉。」
「开玩笑的~骗你的啦。根本没人遵守这种规矩,没事没事。毕竟就连店长也常在工作时先把中意的书拿走嘛。只要不是作弊藏起那种容易卖完的热门作,或者刚发售很多人抢的新书,嗯,以常识来看应该没关系吧~」
读卖前辈笑著拍拍我的肩膀。
与大和抚子型文学少女般的外表相反,这个人相当随便。据说刚进大学时人家还把她捧得很高,结果在酒会上暴露本性之后被告白次数暴跌,她甚至抱怨过「别擅自期待人家清纯啦~」这种话。
『黑发和看似内向的脸都是天生的,这也没办法吧?』
一边说一边不高兴地玩弄发梢的她,长得很容易让人留下印象。
既然个性那么随便就染头发化浓妆啦──对于周遭这种气氛的不满,我隐约能够理解。
就某方面来说和她正好相反的绫濑同学成了义妹,似乎让我更能够体会这种感觉。人类该了解刻板印象是错的。
「所以呢,后辈。你要买什么呀?」
「拜托别偷看。」
「这个反应……难道是色色的书吗?」
「对于才刚开始和新妹妹一起生活的我来说,购买实体色情书刊的心理障碍太高啦……话说回来,我根本不能买十八禁的吧?」
「那就老实地让我看吧……嘿!」
「啊。」
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抢走了。
「唔嗯。嗯……嗯嗯?」
读卖前辈一本一本地扫过那些书的封面,表情也跟著愈来愈微妙。
「我都不知道耶。你居然这么想要钱,原来你是那种自认上进的青少年啊。」
「不,并非如此。」
我不想要这种不光彩的称号,立刻否认。
话虽如此,不过说出「这是绫濑同学的要求」又感觉像是违背约定,于是我解释的时候把这部分略过了。
「我打算高中毕业就一个人住,自食其力。所以想趁现在存些资金。」
「如果是这样,这里的打工不就够了吗?」
这个意见实在太有道理了。
「呃~你想想看,金额不太够嘛。我是因为爱书才在这里工作,薪水实在算不上高。」
「啊~这样啊。」
「在这个年纪有了新妹妹,就不太方便一直待在老家啦。何况带给人家负担也让人过意不去。」
「啊~这样吗?」
她以同样的语气和表情,给了完全相反的回应。
「有疑问吗?」
「想自立的心情我懂,但是拿妹妹当理由就不太对了吧?」
她很正经地开导我。
就连只是代为说明绫濑同学价值观的我,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没什么对不对吧,这不是个人心情的问题吗?」
「我说的不对,是这样不合理的意思。」
「不行吗?」
「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很可惜。」
「咦?」
读卖前辈说出的这个词太意外,不禁让我眨了眨眼。
「避免带给人家负担……假如这种想法不改,这类书看得再多都当不了能赚钱的人喔。」
「抱歉你的逻辑跳了好几个阶段让人完全听不懂。能不能麻烦用常人也能理解的话语说明?」
「年纪相近的妹妹,这反倒是种资产吧?更何况,不依赖他人而活,这和绑住手脚一样吧。」
这番话讲得若无其事,却意外地犀利。
虽然不想依赖我和老爸的是绫濑同学,但是和她这种价值观产生共鸣的我,同样被读卖前辈一席话深深刺入心头。
「你觉得人为什么需要钱?」
「这个嘛,当然是因为没钱就活不下去呀。」
「真的是这样吗?」
「禅问答啊?算了,无妨。衣、食、住,不管满足哪一项都需要钱吧?」
这就是资本主义。
「嗯嗯,原来如此。那么说得极端一点,赚不了钱的婴儿就活不下去吗?」
「这就极端过头了。」
「不过,实际上婴儿不用赚钱也活得了对吧。」
「如果没有双亲的保护就没办法啦。」
「对,是靠人家的帮助才活得下来……大人不也可以吗?」
「这、这样不好吧?」
如果每个人都开始求救,社会就要崩溃了。
正因为大人能够保护小孩、好好赚钱自立,才能维持现今的社会。
「可是啊,想当婴儿的大人增加了耶。」
「管中窥豹可让人不敢苟同。」
确实,在网路社群上,到处都能看见将二次元角色当成妈妈,满心希望回归婴儿时期的创作内容。
然而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所有大人都想回归婴儿时期……希望如此。嗯。
「当然不是说所有人喽~这种内容会成为话题焦点,就代表有这种愿望的人不少吧?」
「这……嗯,应该是。」
「明明大家一开始都是婴儿,成为大人之后却突然一句『不行』就撒手不管,这样才较残酷吧?」
「……的确。」
「这也算极端的论调就是了。如果吃穿住都有人安排、帮忙,就算没钱不也活得下去吗?」
「就类似形式与金钱不同的无条件基本收入,是吗?」
「喔,很上进嘛,懂这么多。」
「就说别这样了啦。」
居然把我当成刚学会新词就忍不住想拿来用的年轻人。
顺带一提,这个词的概念,就相当于定期发定额金钱给全体国民──会记住这个词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读卖前辈推荐的书。
不管怎么想,这种话都不该由她来说。
但是读卖前辈笑著要我别拘泥细节,然后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啊,如果没办法自食其力,依靠别人就行啦。」
「就算成为重担也一样?」
「世上也有喜欢背负重担的怪胎喔。」
「纯论个人喜好的话或许是这样没错。」
「所以后辈你不是那种人喽?」
「……我不太清楚。」
至少,绫濑同学应该不会喜欢那种成为负担的男人──我对她的了解还不到能如此肯定的地步,所以不管怎么说,我也只能回答「不太清楚」。
「不过嘛,金钱的本质就是这种东西啦。有的话很好,没有也无妨,只要找到人帮忙就好。为了有难时能够得到帮助,自己有余力时也该帮助别人──在我看来啊,有这样的心态,比读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书更能接近大富翁。」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世上的公司,能干的部下几乎都比老板还要优秀喔。」
「这种夸张的论点,你倒是讲得很肯定呢。」
「这是真的呀。那些有钱老板,意外地都很擅长求助喔,少年。」
「不懂装懂可不怎么体面喔。」
「你难道不觉得,年轻貌美的大学生至少会有一两个有钱的『爸爸』吗?」
「咦?」
我不禁愣住了。「爸爸」。这个淫靡又意味深长的词语,在脑中扭曲变形。
这是指那个吧?近年流行的「爸爸活」?或者只是我的耳朵听错,其实是指一般血缘上的爸爸?如果是后者,「一两个」这种形容就很怪,但如果像我家这样双亲再婚,能够算得上爸爸的人物有两个也不足为奇。
如果是「爸爸活」的意思,那可就令人震惊了。
常和读卖前辈排到同一班的我,并未将她当成恋爱对象看待,也很清楚她不是外表所见那种清纯大姊姊。
不过就算是这样,会感到震惊也是难免。听到绫濑同学有卖春嫌疑时也一样,看来我对这方面的话题缺乏抵抗力。
或许这就是所谓处男的宿命吧。
如上所述,我听到后烦恼了数秒钟。接著读卖前辈露出有如在说「得逞了」的淘气笑容。
「骗你的~」
「你这混蛋!」
我可实在没办法维持礼貌。
「大学的朋友里有人这么做,我是听她说的。那些有钱人啊,好像大多都懂得怎么依靠别人喔。顺带一提,那个朋友每周碰面时都会带著新的名牌货,所以可信度很高。」
「哇。」
这番话让我有幸一窥大学生的黑暗。
幸好不是读卖前辈的亲身体验。
「唉呀~总而言之,向这种书求助之前,先学著依靠家人怎么样?」
眨眨眼提供宝贵建议之后,她便开始替正巧来到柜台的客人结帐。我从旁看著她用清纯可人的文学少女笑容接待顾客,然后瞄了一下手边那本书的自我感觉良好标题。
到头来,这天打工结束之后,我连一本书都没买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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