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避风港

王老师的办公室门虚掩着，程默站在门口，手指悬在半空，迟迟没有敲下去。透过门缝，他看见王老师正在批改作业，鼻梁上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她身后的小黑板上写满了数学公式，角落里还画着个小小的笑脸。

"进来吧，别在门口罚站。"王老师头也不抬地说道。

程默吓了一跳，推门进去时差点被自己的鞋带绊倒。办公室里弥漫着咖啡和粉笔灰的气味，窗台上的绿萝长得郁郁葱葱。

"资料的事，我很抱歉..."程默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王老师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坐下说。"

程默小心翼翼地坐在访客椅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他不敢抬头，生怕看见失望的眼神。

"你姐姐撕的？"王老师突然问。

程默猛地抬头，对上王老师平静的目光。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点点头。

"家里情况我大概了解了。"王老师拉开抽屉，取出一叠崭新的资料，"这是备份。从今天开始，放学后你去学校后门的社区图书馆学习，那里安静，管理员老张是我同学，会关照你。"

程默接过资料，纸张散发出油墨的清香。他小心地抚平边角，突然发现每页右上角都印着小小的编号——这是王老师亲手复印的。

"初赛还有十天，"王老师继续说，"每天放学后两小时，周末全天。有问题随时来问我。"

程默的指尖微微发抖。他想说谢谢，想说不会让您失望，但所有话语都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个深深的鞠躬。

"行了，"王老师摆摆手，"记住，知识是别人抢不走的东西。"

放学铃响起时，程默正在整理笔记。他把王老师给的新资料分成三份：一份放在书包夹层，一份塞进贴身的衣服口袋，还有一份准备藏在阁楼的地板下——这是他从侦探小说里学来的。

"哥！"程阳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进教室，"你看！"他挥舞着一张彩色宣传单，"图书馆暑假有科学实验课！"

程默接过传单，上面印着各种有趣的实验照片：火山喷发、彩虹牛奶、电磁小火车...最下方标注着"免费参与"四个字。

"想去？"程默揉揉弟弟的脑袋。

程阳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星星："但每周六上午，跟你的比赛时间..."

"我可以送你去。"程默不假思索地说。说完他才意识到，周六上午正是王老师要给他特训的时间。

程阳敏锐地察觉到哥哥的犹豫，小脸顿时垮了下来："没关系，我不去也行..."

"去，当然去。"程默斩钉截铁地说，"哥会安排好。"

夕阳西下，兄弟俩沿着林荫道向社区图书馆走去。程阳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催促："哥快点！老师说图书馆五点就关门啦！"

程默加快脚步，书包里的竞赛资料沉甸甸的。转过街角，一栋红砖小楼出现在眼前，门口挂着"清河社区图书馆"的木牌，油漆已经有些剥落。

推开玻璃门，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程默深吸一口气，书香混合着木质家具的气味让他莫名安心。馆内很安静，只有翻页声和偶尔的咳嗽声。

"小程来啦？"柜台后站起一个圆脸大叔，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美玲跟我说了，给你留了靠窗的位置。"

程默这才知道王老师全名叫"王美玲"。他拘谨地鞠了一躬："谢谢张老师。"

"别客气，"张老师摆摆手，从柜台下拿出两盒牛奶和一小包饼干，"先垫垫肚子。你弟弟可以在一楼儿童区看书。"

程阳瞪大眼睛："我也可以留下吗？"

"当然，"张老师眨眨眼，"不过要安静，能做到吗？"

程阳立刻捂住嘴巴，用力点头，模样滑稽又可爱。

程默的座位在二楼角落，挨着一扇大窗户。夕阳的余晖洒在桌面上，将纸张染成温暖的橘红色。他摊开资料，很快沉浸在数学的世界里。这里没有姐姐的冷嘲热讽，没有父母的争吵，只有数字和公式构筑的宁静宇宙。

不知过了多久，一杯热茶轻轻放在桌角。程默抬头，看见张老师慈祥的笑脸。

"歇会儿吧，眼睛该累了。"

程默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图书馆里亮起了柔和的灯光。他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突然想起弟弟："程阳呢？"

"楼下睡着啦，"张老师笑道，"小家伙看图画书看得入迷，后来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程默连忙下楼，看见弟弟蜷缩在儿童区的小沙发上，怀里还抱着一本《宇宙奥秘》。他轻手轻脚地抱起程阳，小家伙在梦中咂了咂嘴，含糊地叫了声"哥"。

"资料可以放在这里，"张老师递给他一个带锁的抽屉柜，"钥匙你保管好。"

程默紧紧攥住那把小小的钥匙，仿佛握住了通往未来的通行证。回家的路上，他背着熟睡的弟弟，脚步比往日轻快许多。

接下来的日子，程默的生活形成了新的节奏：白天上课，放学后带弟弟去图书馆，等程阳在儿童区睡着后，他就全身心投入竞赛准备。王老师每周三次来图书馆给他辅导，有时会带来自制的小点心。

周六早晨，程默如约送程阳去科学实验课。社区中心的教室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个孩子，大多是父母陪同来的。程阳紧紧抓着他的手，既兴奋又紧张。

"去吧，"程默蹲下来帮弟弟整理衣领，"下课我来接你。"

程阳突然抱住他的脖子："哥，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吗？"

程默心里一揪。他知道弟弟是怕遇见同学问"你爸妈怎么不来"，就像上次家长会一样。

"我..."他刚要说话，手机震动起来。是王老师的信息："我在图书馆等你，有重要题型要讲。"

程默陷入两难。这时，实验课的老师——一位扎马尾辫的年轻女教师走过来，蹲在程阳面前："你是程阳吧？我是林老师，上次奥数比赛我们见过。"

程默惊讶地看着弟弟。程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得了三等奖...没敢告诉家里，因为...因为雪姐说这种小比赛不值一提。"

林老师温和地笑了："三等奖很厉害了，尤其是你才三年级。"她转向程默，"你是程阳的哥哥吧？放心去忙你的，我会照顾好他。"

程默感激地点点头，蹲下来平视弟弟："阳阳，哥下午来接你，带你去吃冰淇淋，好吗？"

程阳眼睛一亮，伸出小拇指："拉钩！"

目送弟弟跟着林老师进入教室，程默转身跑向图书馆。春风拂过脸庞，带着花香和希望的味道。

王老师已经在等他了，桌上摊开几份往年的竞赛真题。

"这个题型去年出现了变种，"她指着其中一道题，"需要用到高二的向量知识，我简单给你讲讲..."

程默全神贯注地听着，时不时提出疑问。王老师的讲解深入浅出，复杂的定理在她口中变得生动起来。两小时的特训转眼就过去了。

"今天就到这里，"王老师合上资料，"明天你..."

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程默瞥见来电显示是"社区中心"，心头一紧。

"喂？"王老师接起电话，表情逐渐凝重，"好的，我们马上过去。"

程默的心跳几乎停止："是程阳出事了吗？"

"别急，"王老师迅速收拾东西，"他在科学实验时突然流鼻血，止不住，现在送社区卫生所了。"

程默的眼前一黑。他想起上周弟弟说头晕，想起今早程阳苍白的脸色，想起这段时间自己沉浸在竞赛中，竟然没注意到弟弟的异常...

社区卫生所里，程阳躺在小病床上，鼻孔塞着棉花，脸色像纸一样白。林老师在一旁焦急地踱步。

"哥..."程阳虚弱地伸出手。

程默一个箭步冲过去，握住弟弟冰凉的小手："怎么回事？医生怎么说？"

"初步检查是贫血，"林老师递过检查单，"但白细胞指数有点异常，建议去大医院详细检查..."

程默的手开始发抖。检查单上的医学术语他看不太懂，但"建议进一步检查"几个字像刀子一样刺进眼睛。

"通知你父母了吗？"王老师问。

程默僵硬地摇头。母亲今天加班，父亲...他已经三个月没露面了。至于程雪，她上周就搬去和父亲住了，走时还得意洋洋地宣布"终于摆脱这个垃圾家庭了"。

"我...我先带弟弟回家休息。"程默努力保持镇定，"明天再去医院。"

王老师和林老师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样，"王老师果断地说，"明天周日，我开车送你们去市医院。今晚让程阳好好休息。"

程默想拒绝，想说他能处理好，但看着弟弟虚弱的样子，他只能红着眼睛点点头。

回家的公交车上，程阳靠在他怀里睡着了。程默轻轻抚摸弟弟的头发，想起小时候程阳发高烧，父母都不在家，是他整夜用湿毛巾给弟弟物理降温。那天晚上，程阳在梦中一直喊"哥哥别走"...

"哥..."程阳突然在梦中呢喃，"你的比赛...加油..."

程默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滴在弟弟苍白的脸颊上。他紧紧抱住这个世界上最信任他的人，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一切。

路灯次第亮起，公交车驶向暮色深处。程默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些比赛，他输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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