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报国寺的晨钟撞碎薄雾时，萧清宴正立在山门外的古槐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玉珏，冰凉触感却压不住心头燥意。他原打算避过这场邀约，可当看到案头突然出现的《宋刑统》批注——那工整小楷旁添着顾明昭特有的朱砂批语，字字切中他多年未解的律法困惑——脚步便不受控地迈向了城郊。

“萧大人果然守信。”顾明昭从山墙转角转出，玄色锦袍外罩着月白僧衣，手中托着檀木匣，“住持说这部佛经要等有缘人，看来正是萧大人。”

踏入藏经阁，檀香混着纸墨气息扑面而来。萧清宴望着顾明昭小心翼翼打开木匣，露出泛黄经卷，忽然瞥见对方袖口隐约的绷带。昨夜被瓷片划伤的伤口，想必还未愈合。这个认知让他喉头发紧，偏过头去：“丞相费心了，不过律法之事与佛经终究不同。”

“是吗？”顾明昭将经卷推至他面前，指尖却故意拂过他手背，“佛曰明心见性，律法之道，不也贵在直指人心？”他忽然凑近，温热气息扫过萧清宴泛红的耳尖，“就像某人明明在意，却总拿规矩当借口。”

阁外突然传来香客叩拜的木鱼声，一声一声敲在萧清宴心上。他猛地后退半步，袍角带翻矮几上的香炉，青烟顿时弥漫开来。顾明昭眼疾手快扶住香炉，却顺势将他困在书架与自己胸膛之间。

“你……”萧清宴抬头，撞进对方深不见底的眼眸。顾明昭眼中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灼热而深沉的情绪，像极了他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时的锋芒，却又多了几分隐秘的温柔。

“萧清宴，”顾明昭忽然唤他全名，声音低沉得近乎沙哑，“那日在相府，我说想与你结终身之党，并非戏言。”他抬手抚上萧清宴紧绷的下颌，拇指轻轻摩挲着那人倔强的唇瓣，“我周旋朝堂十余年，见过太多虚伪面孔，唯有你……”

话音未落，阁楼木门突然被推开。小沙弥抱着经卷闯进来，见两人姿势猛地红了脸：“大、大人，住持有请……”

萧清宴如蒙大赦，猛地推开顾明昭。整理衣冠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轻笑。转身时，顾明昭已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只是将那卷佛经塞进他怀中：“既已结缘，这经便送与萧大人。”他顿了顿，目光灼灼，“明日卯时，我在城南茶楼备了醒酒汤——若萧大人愿意，可来听场曲儿。”

下山路上，萧清宴抱着经卷，脚步却愈发沉重。怀中玉珏硌着心口，仿佛在提醒他，有些事早已不受理性控制。远处传来市井喧嚣，他忽然想起顾明昭广袖上的云纹——看似随性舒展，实则每一道纹路都暗合章法。就像那人藏在圆滑表象下的真心，竟比他坚守的律法条文更令人心动。

夜色降临时，萧清宴在书房展开佛经，一张素笺飘然落地。朱砂字迹在烛火下流转：“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他攥着纸笺，望着窗外冷月，终于承认自己心底那簇被压抑许久的火苗，早已在顾明昭的纵容下，烧成了燎原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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