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一层

地狱第一层的风是凉爽着的，这片小世界中无时无刻都在奏响永无止境的安魂曲。...

　　“来碗新鲜的热血缓缓吧。“

　　阿拉斯托的声音忽然贴近耳畔。安吉转头时，他已经优雅地单膝跪在她身旁的石碑上，手中捧着的颅骨碗里盛着仍在沸腾的暗红色液体。

　　“第七只夜魔的血，我特意留了它的视觉神经。“阿拉斯托用指甲轻叩碗沿，发出水晶般的清响，“喝下去吧，对你有好处的。“

　　安吉接过颅骨碗的瞬间，碗壁上的獠牙突然咬住她的虎口。她没有松手，反而收紧手指直到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温热的血液滑入喉咙时，她尝到意料之外的味道——不是金属腥气，而是暴雨前臭氧的清新。

　　视网膜上立刻浮现出淡蓝色的网格线，将整个废墟解析成几何结构体。远处游荡的亡魂突然变得清晰可辨，每个灵魂胸口都悬浮着代表罪业的图腾：纵火犯的火焰纹章、背叛者的破碎心脏、守财奴蠕动的金币胎衣

　　“你往血里掺了视觉增强咒？“安吉的犬齿不受控制地伸长。

　　阿拉斯托的领结无风自动：“毕竟挑选猎物是门艺术。“他忽然用权杖指向西北角，“比如那位绅士——“

　　三百码外，一个穿着十九世纪燕尾服的灵魂正在啃食自己的手指。他的罪业图腾是不断增殖的怀表，每根指针都由人骨制成。

　　“时间犯？“安吉眯起眼睛。

　　“更妙，是发明了流水线生产制度的工业大亨。“阿拉斯托的瞳孔缩成细线，“把童工的灵魂压榨成齿轮润滑油...啊！多么令人怀念的罪恶芬芳！“

　　---

　　他们选定的客栈新址是座半圆形竞技场的残骸。十二根科林斯石柱只剩三根仍倔强地矗立，断裂处生长着会分泌酸液的肉瘤菌类。最完整的东墙上爬满血管状藤蔓，每当阿拉斯托经过，那些藤蔓就会开出瞬生瞬灭的电子屏花。

　　“这里原本是忏悔剧院。“阿拉斯托的皮鞋尖碾碎地上一块眼球状鹅卵石，“罪人们日复一日表演自己的罪行，直到观众席长出他们的克隆体。“

　　安吉用靴跟磕了磕地面，空心回响中夹杂着指甲抓挠声。她突然单膝跪地，徒手掀开一块刻着希伯来文的石板。下面蜷缩着几十具婴儿大小的骸骨，每具天灵盖上都钉着生锈的留声机唱针。

　　“音乐天使的育婴室。“阿拉斯托的语调突然失去起伏，“他们把赎罪券刻在胎儿的...“

　　他的话被墙体裂缝里喷出的黑色浆液打断。那些粘稠物质在空中扭成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广播体英文：

　　**MEMORYLEAKAGEDETECTED**

　　**PURGEPROTOCOLINITIATED**

　　整面墙突然像腹腔般蠕动起来，石缝间渗出带着樟脑丸气味的黄色烟雾。安吉的立刻做好了战斗准备，若不是翅膀被某人折断了，她现在已经在空中遨游巡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他们却发现烟雾只是无害的全息投影——无数个穿防化服的人形正在墙内重复着装箱动作，每个箱子里都传出婴儿啼哭。

　　“有趣。“阿拉斯托用权杖戳了戳幻象，“客栈的新选址蛮不错的，安吉。“

　　---

　　狩猎开始于硫磺雨停歇的刹那。

　　阿拉斯托选择了工业大亨，他的捕猎方式堪称行为艺术。当目标蹒跚着走过第三根石柱时，所有肉瘤菌类突然同步爆裂，酸液在空中组成1929年华尔街股市走势图。大亨的灵魂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疯狂抓挠着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数字。

　　“贪婪是最美味的调味料。“阿拉斯托的身影在数据流中时隐时现。他的西装化作股票行情纸带，领带变成不停跳动的道琼斯指数。当大亨最终崩溃地跪在虚拟交易所地板上时，阿拉斯托只是轻轻将手搭在他肩上。

　　罪业怀表突然逆向旋转，大亨的灵魂像被抽干的沙漏般坍缩，最终凝成一颗跳动的水银心脏，落入阿拉斯托的口腹之欲。

　　安吉的狩猎更加暴力。她盯上了个不断撕扯自己脸皮的女性灵魂，对方的罪业图腾是面由尖叫嘴巴拼成的镜子。

　　“被丈夫残忍杀害的怨灵？“安吉的刀刃划过空气时带出滤镜般的蓝色轨迹，“正好地狱使者不在，现在就不劳烦他们了。“

　　安吉的第一刀削去了她不断溃烂的下颌线，第二刀雕刻出符合黄金比例的鼻梁。当恶灵在剧痛中下意识摸向新面孔时，安吉突然将双刃交叉刺入其眼眶——

　　瞬时间怨灵炸裂成千万块棱镜碎片，每块都映照出安吉不同角度的狰狞笑容。那些碎片自动飞向客栈地基，在腐墙上镶嵌出哥特式的彩窗雏形。

　　黎明时分（如果地狱存在这个概念的话），他们收集的罪业核心已经在废墟中央堆成小型祭坛。阿拉斯托正用权杖绘制逆向六芒星阵，每画一笔就有相应的痛苦记忆从核心中抽离，在空气中上演走马灯式的忏悔剧。

　　“还差最后一具尸体。“阿拉斯托突然转向安吉，“时间紧迫哦！“

　　安吉紧盯着第一层的入口处，等待着下一位幸运儿的到来。

　　安吉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到阿拉斯托的另一只手正按在自己左胸——那里插着半截断裂的圣剑。

　　阿拉斯托的收音机突然自动播放起1933年的股市崩盘广播。在嘈杂的静电噪音中，安吉清晰听见某个熟悉的声音：

　　“滋...安吉...回家吧，梦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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