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沈寂没有立即回答，他摘下眼镜，缓慢地擦拭镜片，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前所未有地脆弱。当他重新戴上眼镜，温宁发现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光芒。

“是的，都是我。”他终于承认，声音低沉而坚定，“从你七岁生日那天起。”

温宁后退一步，双手不自觉地握紧。那个七岁生日，她曾在院子里发现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装着她梦寐以求的天文望远镜模型。没有卡片，没有署名，她一直以为是父母的惊喜。

“那个望远镜…”

“你总是趴在窗台上看星星，”沈寂轻声说，“我听见你对你妈妈说想要一台望远镜。”

温宁感到一阵眩晕，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十岁那年摔断手臂后神秘出现在书包里的限量版漫画；初中时每次考试失利后桌上总会出现的小零食；甚至是上个月她偷偷哭泣时，窗台上莫名其妙多出的一盒纸巾…

“那些创可贴，运动饮料，还有…”温宁声音颤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寂垂下眼睛，长睫毛在镜片后投下细小的阴影。“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近你。每次我想和你说话，你总是一副讨厌我的样子。”

“因为你总是告状！每次我打架你都第一个告诉大人！”温宁激动地打断他。

沈寂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受伤。“我只是担心你受伤。那次你和高年级男生打架，鼻子都流血了，我害怕…”

走廊上的学生越来越多，好奇的目光不断投向他们。温宁感到一阵窒息，她无法在这里继续这场对话，无法面对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沈寂。

“够了，”她猛地从沈寂手中抢过水杯，“我不想听这些。”

她转身就走，却听见身后沈寂的声音，轻得几乎被周围的嘈杂声淹没：“温宁，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温宁加快脚步，逃离般冲出教学楼。阳光刺眼，她抬手遮住眼睛，却发现手心湿润。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脏疼得像被人狠狠攥住。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最终来到学校后面的小树林。这里安静无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温宁靠着一棵树滑坐在地上，打开沈寂给她的保温杯。里面是温热的蜂蜜水，加了一点点柠檬，恰到好处的甜度。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温宁喃喃自语，随即意识到这又是一个她从未告诉过沈寂的小细节。

记忆中浮现出无数片段：小学时她发高烧，沈寂隔着围墙递给她妈妈一瓶据说是他家祖传的退烧药；初中运动会上她扭伤脚踝，沈寂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卷弹性绷带；还有那次她被校园霸凌，第二天那几个欺负她的女生莫名其妙集体向她道歉…

这些事情她从未将它们联系在一起，更没有想过背后都是沈寂的身影。

“所以你一直在…保护我？”温宁自言自语，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愤怒、困惑、不解，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温暖。

她想起沈寂说的那句话：“我想和你一起。”就为了这个简单的愿望，他放弃了重点高中的机会，选择和她一起读普通高中。这个念头让温宁心跳加速，脸颊发烫。

“不，不可能。”温宁摇头，试图驱散脑海中的想法，“他肯定有其他原因。”

她掏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沈寂的名字。这个号码是初中毕业那天他们互相交换的，三年来，她从未主动联系过他。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却迟迟按不下去。

远处传来下课铃声，温宁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逃课一节。她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灰尘，决定回教室。

刚走出树林，她就看到林荫道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沈寂背对着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形成斑驳的光影。他似乎在等人，身姿挺拔而孤独。

温宁犹豫了一下，转身选择另一条路回教室。她现在还没准备好面对他，面对那些被颠覆的认知和突如其来的情感。

回到教室，同桌李雯立刻凑过来：“你去哪了？数学老师点名没看到你，我帮你说上厕所去了。”

“谢谢。”温宁心不在焉地回答，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教室门口，期待又害怕看到那个身影。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李雯狐疑地看着她，突然压低声音，“是不是和沈寂有关？刚才有人看到你们在走廊上…”

温宁猛地转头：“你听到什么了？”

“没什么具体的，”李雯摇头，“但是大家都在猜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毕竟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又是邻居。”

温宁松了口气，随即又感到一阵烦躁。她和沈寂的关系在外人眼中如此简单明了——青梅竹马的邻居，一个学霸一个学渣，偶尔拌嘴的“冤家”。没人知道他们之间复杂的纠葛，没人知道沈寂背后做的那些事。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下午的课上，温宁一直心不在焉。她偷偷观察坐在前排的沈寂，他依然是那副认真听讲的模样，偶尔推一下眼镜，记笔记的动作一丝不苟。这个沈寂，和昨天篮球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判若两人，也和今天早上坦白心迹的沈寂截然不同。

“他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温宁咬住笔帽，陷入沉思。

放学铃声响起，温宁收拾书包的动作刻意放慢。她不想和沈寂一起走，至少今天不想。等大部分同学都离开后，她才背上书包准备离开。

刚走到教室门口，就看到沈寂靠在走廊的墙边，显然在等她。温宁停下脚步，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对视。

“我们需要谈谈。”沈寂直视她的眼睛，语气平静却不容拒绝。

温宁下意识想逃，但又觉得自己这样太过懦弱。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去哪里？”

“天台。”

学校天台是个禁区，但沈寂不知用什么方法弄到了钥匙。推开铁门的瞬间，傍晚的风迎面吹来，带着初夏特有的温热气息。

温宁走到围栏边，俯瞰下方的操场和远处的城市轮廓。沈寂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保持着一个既不会让她感到压迫又不会太过疏远的距离。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温宁没有回头，“你本可以继续…做你一直在做的事情。”

沈寂沉默片刻，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因为我厌倦了。”

“厌倦什么？”

“厌倦了躲在阴影里。”沈寂转头看她，“厌倦了只能远远看着你，却不能真正走进你的世界。”

温宁感到心脏被重重敲击了一下。她从未想过沈寂会说出这样的话，更没想过他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专注、坚定，带着赤裸裸的渴望。

“那些恶作剧呢？”温宁努力保持声音平稳，“小时候你弄坏我的玩具，告我的状，那些也是因为…喜欢我？”

沈寂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我那时候太小，不知道该怎么引起你的注意。每次你生气冲过来找我理论，是我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

温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就是为了这个？”

“我知道这很幼稚，很自私。”沈寂低下头，“后来我意识到这样只会让你更讨厌我，所以我改变了方式。”

“所以你开始偷偷帮我，却不让我知道是你？”

沈寂点头：“我以为这样至少不会让你更讨厌我。”

温宁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苦涩：“你知道吗，沈寂，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沈寂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温宁转身面对他，“凭什么决定什么对我好，什么不告诉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早点告诉我真相，我们之间就不会有这么多误会？”

“我害怕。”沈寂轻声说。

“害怕什么？”

“害怕你知道真相后，连最后一点可能性都没有了。”沈寂的声音几乎被风吹散，“至少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还能幻想有一天你会…”

他没有说完，但温宁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在外人眼中完美无缺的沈寂，内心深处竟如此不安。

“所以中考那天，你真的是为了和我上同一所高中才…”

“是。”沈寂直视她的眼睛，不再回避，“我本可以考上省重点，但那样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温宁感到一阵晕眩，她无法想象沈寂为她付出了多少，牺牲了什么。这份感情太过沉重，她不知道该如何承受。

“我需要时间，”温宁后退一步，“这一切太突然了。”

沈寂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恢复平静：“我理解。但有一件事我想澄清。”

“什么？”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或戏弄你。”沈寂认真地说，“我所做的一切，无论多么笨拙或错误，出发点都是因为我在乎你。”

温宁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转身走向天台的门，在即将离开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沈寂，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就给我一些空间，让我自己想清楚。”

身后传来沈寂平静的声音：“只要你需要，无论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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