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温宁用力甩上了吱呀作响的储物柜门，金属撞击声在空旷的走廊上异常刺耳。几个抱着书本路过的同学侧头望过来，她假装没看见，低头整理着怀里那本皱巴巴的物理练习册。眼角余光瞥见柜门内侧贴着的课程表，物理课被红笔圈了好几处，像一个个嘲讽的记号。

这个不能见光的关系，连同那个该死的物理赌约，像两道绳索，越勒越紧。

物理课的气氛比平时更加凝滞。郑老师站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讲解着匀变速直线运动，温宁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的思绪飘忽不定，一会儿是周末沈寂发来的那条没头没脑的天气提醒，一会儿是公告栏旁女生们那些刻意压低却字字扎心的话语——“沈寂怎么会看上她”、“肯定是玩玩而已”、“成绩差成那样还想一起上大学”。

每一句都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她敏感的神经上。她攥紧了藏在桌下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和沈寂的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让她厌烦，更让她害怕。

“……下周就是月考了，大家抓紧时间复习。”郑老师顿了顿，推了推眼镜，“另外，关于物理竞赛的报名，有兴趣的同学课后可以来找我。尤其是沈寂同学，你的基础很好，去年……”

温宁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下意识地朝教室后排那个靠窗的位置望去。沈寂正低着头，指尖夹着一支笔，在草稿纸上演算着什么，侧脸的轮廓在窗外透进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抬起头，朝讲台方向略微颔首，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随即，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温宁的方向，只停留了不到半秒，便又垂了下去。

那一瞥，短暂却像电流，瞬间击中了温宁。烦躁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他到底在想什么？

下课铃声尖锐地响起，教室里立刻充满了桌椅移动和收拾书包的嘈杂声。温宁故意磨蹭着，把书本一本本塞进书包，动作缓慢得像电影慢镜头。她想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再单独找沈寂问清楚。

可偏偏事与愿违。等她终于磨蹭到讲台附近时，沈寂正站在那里，郑老师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竞赛拿奖对你将来升学很有帮助。放弃太可惜了。”郑老师的声音不大，但在逐渐安静下来的教室里，足够清晰地传到温宁耳中。

沈寂的声音平静无波：“谢谢老师，但我已经决定了。”

“是因为……最近学校里那些传言？”郑老师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探究，“你和温宁同学……”

温宁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冲破胸膛。她下意识地握紧了书包带，指关节绷得发白。千万别说出来！

“老师，我有自己的安排。”沈寂打断了郑老师的话，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不影响学习。”

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郑老师后续的话堵了回去。温宁松了半口气，却感觉后背已经渗出冷汗。她不敢再停留，快步朝门口走去，只想立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刚走到门口，沈寂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高，却刚好让她停住脚步。

“温宁。”

她僵硬地转过身，看见他已经离开了讲台，正朝她走来。郑老师已经拿着教案离开了。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几个在前排埋头写作业的同学。

“有事？”温宁的声音干巴巴的，努力维持着表面的疏离。

沈寂在她面前站定，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他手里拿着那本她送他的物理练习册，封皮崭新。

“昨天的力学题，有疑问吗？”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她能听清，表情自然得仿佛他们只是在讨论学习。

温宁的心跳还没平复。她快速扫了一眼周围，确定没人注意这边，才同样压低声音，带着怒气：“你为什么不参加竞赛？是不是因为我？”

他注视着她，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无奈：“这和竞赛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温宁几乎要控制不住音量，“别人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你为了……”她猛地刹住，后面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为了她这个“地下女友”？

“别人的想法，什么时候开始影响你了？”沈寂反问，语气平静，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她混乱的心湖。

温宁语塞。她确实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横冲直撞，但她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和沈寂的关系，尤其是在这段关系必须隐藏的情况下。

沈寂向前靠近了半步，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开口：“周末，老地方。我帮你补物理。”

温宁猛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仿佛他的靠近是什么危险信号。“谁要你补！”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我们只是打了个赌，你别搞错了！”

这句话像是在提醒他，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沈寂定定地看了她两秒，没有再说什么。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拿起书包。温宁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整个下午，温宁都如同坐在针毡上。班主任张老师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放学后特意把她叫到了办公室。

“温宁，你最近状态不太对。”张老师表情温和，语气却透着担忧，“上课总是走神，作业错误率也高了不少。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没有，老师。”温宁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校服袖口。

“我听到一些关于你和沈寂同学的……传言。”张老师斟酌着用词，“虽然我不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沈寂同学主动提出帮你补习物理，你应该珍惜这个机会。你的物理确实……”

“我们没什么！”温宁猛地打断，声音尖锐得吓了自己一跳，“就是……就是普通的同学关系！那个补习也是……打赌输了而已！”

她极力否认，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发烫。这种欲盖弥彰的感觉糟透了。

张老师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追问：“月考很重要，调整好心态。去吧。”

温宁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天色已经擦黑，校园里空旷寂静，只剩下路灯投下昏黄的光圈。她沿着小路慢慢走着，心里乱成一团麻。经过物理实验室时，她意外地发现里面亮着灯，门虚掩着。

鬼使神差地，她停下脚步，轻轻推开了门。

沈寂果然在里面，正背对着门口，整理着实验台上的仪器。听到门响，他转过身，看到是她，脸上并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来。

“还没走？”他问，手上没停。

“随便转转。”温宁靠在门框上，没有进去，也没离开，“你在干嘛？”

“帮郑老师准备下周的实验器材。”沈寂回答，将几个棱镜小心地放进盒子里。

温宁沉默着，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动作。实验室里只有仪器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这种独处的、安全的空间，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她终于走了进去，目光落在实验台上一个造型奇特的仪器上。“这是什么？”

“分光仪。”沈寂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她身边，拿起那个仪器，“想看看吗？”

他的靠近让温宁的身体瞬间紧绷，但好奇心占了上风。她点了点头。

沈寂打开旁边的一盏强光灯，将光束对准分光仪的狭缝。他熟练地调整着角度和旋钮，动作专注而认真。温宁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一些，看着他的侧脸。

下一秒，一道细小的彩虹出现在对面洁白的墙壁上，赤橙黄绿青蓝紫，色彩分明，像一道微缩的梦境。

“哇……”温宁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

“物理不只是公式，”沈寂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它也能创造美。”

温宁看着墙上那道短暂而绚烂的彩虹，又悄悄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沈寂。彩色的光晕映在他脸上，柔化了他平时略显冷淡的轮廓。心跳，在这一刻，似乎漏掉了一拍。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就在这时，走廊外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

温宁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直起身，迅速后退了两步，拉开了和沈寂的距离。沈寂也立刻关掉了光源，彩虹瞬间消失。他若无其事地拿起旁边的抹布，擦拭着实验台。

门被推开，是两个值日的学生。“沈寂？温宁？你们也还没走啊？”

“嗯，我帮老师整理下器材。”沈寂语气自然地回答。

“我……我路过，问个问题。”温宁含糊地应付着，心脏还在怦怦直跳。

那两个学生没多想，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实验室里恢复了安静，但刚才那种微妙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紧张。

“我走了。”温宁不敢再多待，抓起书包就要离开。

“我送你。”沈寂拿起自己的书包，跟了上来。

“不用！”温宁立刻拒绝。

“天黑了。”沈寂的语气不容置喙，率先走出了实验室。

温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空旷的校园小径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谁都没有说话，沉默像一层薄冰覆盖在两人之间。

快到校门口时，几个穿着垮垮校服的身影挡住了去路，流里流气的。为首的是高二一个出了名的混混，温宁见过他几次。

那人看到沈寂，立刻吹了声口哨，目光在温宁身上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哟，沈大学神，带着马子出来溜达呢？”

沈寂停下脚步，将温宁不着痕迹地挡在了身后半步的位置。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平静：“麻烦让一下。”

“啧啧，听说你为了她连竞赛都不参加了？够痴情的啊。”那混混嗤笑一声，眼神更加放肆，“不过这妞确实带劲，借哥们玩两天？”

温宁气得浑身发抖，血液直冲头顶，几乎要立刻冲上去理论，手腕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攥住。是沈寂。他的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安抚和制止的力量。

“我的事，跟你无关。”沈寂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透出一种冰冷的质感，“让开。”

那混混似乎没料到沈寂会这么硬气，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你他妈……”

话没说完，沈寂拉着温宁的手腕，侧身一步，直接从他们身边擦了过去，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直到走出了校门，拐上了人行道，沈寂才松开了她的手腕。温宁低头看着自己刚才被他握住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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