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纳兰若唤作阿姐的,整个草原六部除了朵儿兰没有第二个人。
朵儿兰是汗王乌木耳的第三个孩子,唯一的嫡出,也是草原六部最尊贵的公主。
乌木耳对孩子很冷漠,却将所有的偏爱都给了朵儿兰,将她捧到了所有孩子的地位之上,名下的牛羊宝石不计其数。
朵儿兰的母亲是乌木耳的第一任王妃娜仁图雅,原本草原最貌美的女人,如今已经故去,乌木耳将对亡妻深厚的感情全部倾注于她的女儿身上。
朵儿兰遗传了父亲的智慧与母亲的美貌,极为出挑,十九岁的年纪已经可以独立组织六部围猎,指挥全军作战。
草原六部所有部民都知道,朵儿兰公主是汗王的心尖儿肉,没人比她更尊贵,惹谁都不能惹她。
朵儿兰披着云霞,腰带坠满血红色的珊瑚珠,五官热烈明艳,却生了一双疏离的灰青色的眸子,极具割裂感的长相叫人移不开眼。
她用微凉的指尖捏了捏纳兰若红扑扑的脸蛋,惹得怀里人打了个寒颤。
朵儿兰轻笑起来,发间的松绿宝石珠微微颤动。
身后芈羊部的猎民将打来的猎物集中在一起,收起长弓和染血的弯刀,龇着洁白牙笑得很欢快,阿吉泰走过来和朵儿兰交谈。
“朵儿兰公主,最后一个猎物很狡猾,我和木瓜蕾亲自去追都没有追到,被它逃到乌尔兰江里溜走了。”
“它明明受伤了”
“没关系,阿吉泰,逃就逃了。”朵儿兰轻声说,灰青色的眸子流光溢彩。
纳兰若耳朵一动,抱着朵儿兰手臂轻轻地拍了拍。
“猎物逃到了乌尔兰江?”
“嗯”
“受伤了?”
“嗯”
“是什么样的?”
“按照它们种类的审美标准,应该挺好看的。”阿吉泰挑着眉说。
“那我捡到了,被我带回来了。”纳兰若确信了,拍着胸脯说。
朵儿兰和阿吉泰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都看出了微微的错愕与笑意。
纳兰若拽着朵儿兰的手,撒娇。“阿姐要和兰若文笪的毡帐里去看看,我要她帮忙了。”
帐内只有一盏油灯,灯芯跳动着微弱的烛光,浓烈的血腥和腐臭无孔不入地沁入鼻尖,朝芸笙眯缝着眼,借着这一点光亮打量起毡帐内部的构造。
朝芸笙博古通今,但大都通研经史诗赋,对于草原的大致情况,只能算是粗浅地了解,那女孩手上带着草原贵族佩戴的银饰,想来身份尊崇,这毡帐和那顶金色的钩织方式相近,材质相同,大概主人的地位也很高。
帐内带着诡异的沉静,丝丝缕缕的红线穿过森白的骸骨,地上堆满了积灰的废弃傩面,中部有一鼎常年烧灼的熔炉,炉壁上刻着神秘而复杂的图腾。
金光亮起,原本漆黑一片的毡帐顿时明亮如昼,没等朝芸笙看清楚图腾的模样,便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的睁不开眼,长时间处于黑暗中的眼睛撑不住强光,朝芸笙微微抽了一口凉气,阖了阖酸胀的眼睛。
“醒了?”嗓音苍老而浑厚,搭上这里诡异的场景,显得十分肃穆。
朝芸笙瘪了瘪嘴,并没有被吓到,这声音咬字不清,虽然庄重肃穆,却莫名的让人觉得说话的人多半是个没牙的老太太,呼呼的往外漏风的那种。
红线自己动起来,缠上朝芸笙的四肢,朝芸笙尝试着动了动手腕,并没有任何反应。
眼睛已经慢慢适应了强光,他看清了那人的脸,准确的说,是看清了那人脸上的傩面。
青面獠牙,丑极了。
傩面空荡荡的眼窝里,装着一双灰白色的眼球,死死地盯着朝芸笙。
“还敢乱动,要不是看你长得还挺漂亮,我……”
“就不救我了。”朝芸笙冷冷接道。
脚步声微微顿了顿,没等朝芸笙反应过来,便被突如其来红线缠上了脖颈,红线一寸一寸的收紧,逼迫他不得不扬起头。
“我最讨厌有人接话。”文笪带着点怒意。
巨大的窒息感涌来,朝芸笙被呛得发晕,四肢都被钳制,如溺水般的无力感将他折磨的痛苦不堪,被支配的恐惧逐渐侵蚀他的大脑。
直到朝芸笙再一次因为窒息而陷入晕厥,那道声音才传过来。
“懂得闭嘴了?”
朝芸笙无意识地点点头,脖颈处的红线忽的松开,血腥味再一次涌入闭塞的喉管,朝芸笙有意识地压低,却仍然不受控制地声音闷咳起来。
他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对待过?
“忍着点,疼了也不要出声。”文笪又说。
红线穿过银针刺入朝芸笙的的胸膛,文笪没有刻意蒙上他的眼睛,甚至没有上麻药,叫他就这样生生挺着,亲眼看着自己胸口上的伤口被缝合,布满符文的手染满鲜血,糜烂的伤痕被红线收紧。
随着时间的流逝,伤口一点一点被缝合完毕,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动静,安静的出奇。
文笪朝着晕厥的少年看过去,感到惊异,在她的认知里,没人能在不上麻药地情况下忍着剧痛将伤口缝合。
就连草原最伟大的领袖乌木耳,年轻时在野外被狼咬伤,缝合时也疼得咬断了几根木枝。
可眼前这个看似脆弱的少年,愣是没出一声。
最后一针穿完,文笪将手里的红线缓缓贴到舌尖上,沾了唾沫,再把线头放到灰白的眼珠前,死死打了个结,又塞到自己的牙间咬断。
湿答答的线头就这样贴在朝芸笙胸口的肌肤上,朝芸笙神色痛苦地阖上眼。
“嫌弃我?,老娘救你就不错了。”
傩面缓缓摘下,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容,只是眼球一样灰白,一双眼睛美而无神,直愣愣地看着他。
“多谢姑娘。”朝芸笙虚弱道。
“姑娘”愣了愣,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你会说草原话?”
朝芸笙的这句话带着独特的腔调,尾音会微微上扬,文笪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汉人?”
朝芸笙点点头。
“呵,怪不得长得这么女孩儿。”
朝芸笙:“……”
毡帘窸窣的响动,纳兰若和朵儿兰猫着腰进来,朵儿兰微微颔首,纳兰若躬身,喊了句。
“大祭司。”
文笪没说话了,转身往内帐里走去。
少年恹恹地阖着眸子,汗水濡湿了衣袍,虚弱地仰着头,染满鲜血的胸腔随着呼吸起伏。
“阿姐,你看看,长得好看不?”纳兰若雀跃地望向朵儿兰。
朵儿兰看向她,似乎不想打击纳兰若的心意,犹疑片刻,无奈地开口。
“兰若,阿吉泰说的猎物,是……”
“什么?”
“野猪 ”
纳兰若如遭雷击。“没关系,本来也是要给阿姐看的,好看不?”
朵儿兰偏过头打量起朝芸笙的面容。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青涩的眉眼已初见俊朗,五官骨感凛冽,天生带了一副桃花眼,因而带了一点女相的媚意。胸襟大敞,露出内里紧实的肌肉纹理,身量并不魁梧却十分健硕。
确确实实是一副好看的皮相,尤其是那一双妖冶的红眸。
朵儿兰只看了一眼,淡淡地移开了视线,除却在心里留了一个大致的印象外,没什么多余的感觉。
偏偏纳兰若非要她姐姐说出个所以然来,神色期待的看着朵儿兰。
朵儿兰有些无奈,兰若每每碰见喜欢的东西就要来上这么一遭,撒泼打滚磨的人答应才肯罢休,纳兰若如今十六岁。
朵儿兰整整被妹妹跟在屁股后边磨了十六年,太过熟悉她的伎俩。
这回是要养人了……
彼时的朵儿兰还不知道,妹妹养着人完完全全就是给自己养的,此刻湿漉漉的小鹿会在某一天化身贪婪的豺狼,将她拆骨入腹,吞得渣都不剩。
“阿姐,他好不好看?”
“好看。”
果然,纳兰若下一句话就是。“那我们养他,好不好?”
朵儿兰抿了抿唇,神色严肃。
“养人可不想你原来养的小猪,养着养着能进到自己肚子里,你得负责任才行。”
纳兰若眼珠一转,笑眯眯地说。“那阿姐养。”
“为什么?”
“莫日根,达落,二哥,阿吉泰都有,为什么阿姐没有?”
“阿姐没那个癖好……”朵儿兰淡淡说。
纳兰若不依了。“阿姐整个草原六部最尊贵,什么都要有,不能比别人差。”
朵儿兰被她逗笑了。
“这只小鹿比那些奴隶都要漂亮。”纳兰若瞥了眼昏睡的朝芸笙,说道。
朵儿兰直起身,走进内帐,去和文笪交谈带走朝芸笙的事宜,以及养伤应该有的注意事项。
文笪也没说什么别的,最后只留下一句。
“给他饭吃,不饿死就行,哪来的注意事项。”
纳兰若老老实实的坐在一旁,暼了一眼朝芸笙胸口缝合的伤口,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针眼,不悦地“啧”了一声。
不漂亮。
足足半刻钟,朵儿兰才出了内帐,丝丝缕缕的红线褪去,露出少年惨白的面容。
纳兰若将人托在地上往毡帐里走,朵儿兰见眉心一跳,却也没说什么。
走到金王帐外,猎民已经将猎物处理妥当了,阿吉泰忙完了,留在原地歇一会儿。
朵儿兰和纳兰若走过来,阿吉泰见到她们,直起身,颔首。
“看什么了,这么久?”阿吉泰笑着问。
纳兰若扔下朝芸笙的胳膊,朝旁边退了一步,阿吉泰好奇地凑过去打量。
“阿吉泰,帮我把图雅送到祭司那里去。”
朵儿兰落下一句,没有做多余的解释,转身进了毡帐。
“阿姐最喜欢的一匹马,要送给大祭司驼东西吗?”纳兰若问。
“不知道啊。”
阿吉泰轻叹口气,没什么表情的垂下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少年。
他值这个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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