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篇095 善意谎言

“不、不要——”

声线因为极端的恐惧而扭曲，迪利德发了疯似的挣扎，可他的双手被反绑在椅背上，双腿被分别捆在两侧椅子腿上。麻绳将他整个人捆成连弯腰都弯不下去的大闸蟹，他眼睁睁看着第一个的姑娘从帝姬手里接过刺刀，深吸两口气之后大喊着朝着他发起冲刺。

他的求饶被全然覆盖过去。

剧痛。

鲜血喷涌。

胃被扎了个对穿。

“下一个。”

下一个是男性。

走到他面前颤抖着手臂举起刺刀。

噗。

大腿被钉在了凳子上。

“帝、帝姬殿下……”那男孩的声音和他本人一样在发颤，“我、我拔不出来了，卡住了……”

帝姬走了过来，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让他让开，而后一脚踩在迪利德被洞穿的大腿上将刺刀拽了出来。

“下一个。”

下一个又是姑娘，蓝色头发蓝色眼睛的姑娘。

她夹杂着青色白色的蓝马尾在跑动中摇晃成海啸，她沉默着一刀插进了迪利德的锁骨上方。

“下一个。”

下一个，下一个，再下一个。

足足十六刀，全部避开要害。迪利德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经历这些，眼前的这些人也并非曾被他强拉到床上那些地位低于他的美人。尖叫哭泣求饶，可膈肌发力只能让他肚子里的东西更快地流出去——鲜血，肠子和胃液，滑腻的东西从连成一条的刺伤里淌出来，湿漉漉地堆积在他早已被尿液浸湿的腿间。

到了最后，他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是帝姬仍然不愿意让他断气。他满脸泪水地用最后一点力气支撑着自己抬起头，他想问帝姬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他是帝姬殿下的堂兄啊，他与帝姬殿下无冤无仇啊……

帝姬没有接过最后一个人递来的刺刀，在迪利德恐惧而带着最后一点希冀的目光里她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迪利德的脸颊：“想知道为什么要杀你吗？”

迪利德眼睛里那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了。

“因为今天你恰好在外面。”星缇纱看着迪利德空洞绝望的眼神，笑着又拍了拍他的脸。她的声音只足够迪利德和她本人听清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干了什么烂事，但是我也确实不是为了这回事找你的麻烦。十三年前的法塔克大屠/杀你不会不知道吧？这些人都是当年的幸存者以及幸存者的孩子，为了最快速度团结他们只好让你献身了。而且你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在你醒过来之前我跟他们说了你的‘光辉事迹’，所有人都觉得你该死呢——感谢大家吧，给了你这么个人间渣滓被废物再利用的机会。”

说罢，星缇纱反身回去。她也不用魔杖了，细麻绳编成的矿石手链里那些被兜住的魔晶原石在魔力流动中逐一盈满金色的光彩，整条手链在她的腕间浮空。一把接一把的刺刀快速成型，星缇纱一边打印一边分发，直到连着自己在内的十七人人手一把那形制可怖的三棱军刺。

迪利德过去从未见过的恐怖武器。

“我数三二一，一起捅死他吧。”

“三”

“二”

“一！”

呐喊，大叫，或者像蓝发姑娘一样咬着嘴唇的沉默。

十七把刺刀同时刺进了迪利德破烂漏风的身体。

“帝……”

他还想说些什么，例如星缇纱怎么知道他做的事情，例如星缇纱为什么要跟这些人搞到一起，但是他已经说不出来了。血液在汩汩涌进肺里，他只能在不断吐出的血泡泡之间发出一些类似于拉风箱的声音。贵族世世代代垄断血统堆砌出的魔法师躯壳让他还不能尽快死去，泪水与倒灌的血水一同涌出，迪利德哭着看着那些刺刀被拔了出去。

没人注意到他还有气。

“好，那从现在开始，承蒙大家的信任，我就彻底和大家成为一个战壕的战友了！现在我来跟大家说一下这次行动的详细计划：首先是因为目前我们造不出速干水泥，只能提前行动。其次就是这个时间表，我已经把神殿看守换班的时间摸清楚了，在灭口之后大家必须轮流顶岗——没错那几个直接看守莉苏·苏·莱芙的看守我们也得杀了并把尸体带回来掩埋——避免让来送饭的人看出任何端倪。”

紧接着，星缇纱撒了今天的第二个谎。

第一个是关于迪利德的，在迪利德醒过来之前。她说的是迪利德那令人颇感肮脏的生活作风，却没说他欺负的都是地位低于他却仍然属于贵族阶层的女性。此刻说的第二个也是类似的模糊手法，星缇纱隐去了与重生相关的一切内容，只说是为了装神弄鬼让贵族与教廷之间的矛盾进一步激化为新避难所的生存发展争取时间和机会，同时交代了不久之前爱莎在莉苏的授意下派出探子到矿场和莉苏当众掳走温斯基的事情。

“第一步行动由我和珀姬先来，两个小时之后神殿的地下室看守就会换岗，这一次来接岗的那两个看守发色和我们俩一样，这颜色的假发买不着，现做也来不及了。”星缇纱从女仆装围裙遮盖的口袋里掏出自己昨天夜里终于做成功的机械表，看着阳刻着阿拉伯数字的铜制表盘，“每一组按照之前的计划分好人，在行动前会有学生带你们进城并找人化妆。到时候你们听他和那个帮化妆的安排就行，他们会带你们从‘小路’去神殿地下室的。还没排到的就先在矿场帮我维持学生纪律，按照之前说的，帮我带学生上语文数学和劳动课。”

星缇纱收起了表。

敲门声恰好在此时响起来，星缇纱没管正在咽气的迪利德，直接自己走上前去开了门：“洛嘉，你来得正好——来，大家认识一下，这是洛嘉·塔莎艾拉，我的学生，也是刚才说的会带你们进城的那个。”

洛嘉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事实上这小伙子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最近屡屡受到老师的“重用”，从让他参与挖掘地道开始就是。但这并不妨碍这没心没肺的孩子为此感到骄傲，对他来说能比其他武卫部干事干更多的活、能够为这个还不能够完全被称之为避难所的地方干更多的事情，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

那么他是为什么被星缇纱乃至雪伏德给予这种程度的信任的呢？

是因为他的好同学泄了密。

是的，温斯基对星缇纱说了这样一件事：在自告奋勇地承担照顾他这个重伤员的任务后，洛嘉就看到了他脖子后面的伤疤。彼时温斯基慌张得崩开了伤口却也没来得及遮掩好那个要人命的秘密，可是洛嘉神色一切如常。甚至在星缇纱叫走他让他拿着指南针跟矿工们一起挖地道又因为雪伏德来了而把他放回来之后，先撺掇珀姬他们做轮滑鞋后推着温斯基飞驰人生，一套打法下来浑然是比温斯基像多了恶魔幼崽。

是的，轮椅是一早就开始攒了的，但轮滑鞋是洛嘉回来之后才弄的。此人前脚穿上带着温斯基乘风破草后脚就被星缇纱逮了个正着，刚穿上还没捂热乎的鞋也被扒了。

温斯基试探着想套出洛嘉究竟有没有意识到那天看到的伤疤究竟是什么，可彼时刚跑完五公里蔫得像片放了一个星期的生菜似的洛嘉直截了当地开了口：咋可能不知道啊，看得一清二楚。

“那你……”

“我早就猜出来你是什么人啦，看你不愿意说我才没提的。”

正逐渐覆盖歌秋罗东部的夜幕颜色看起来就像两人身上的校服，洛嘉在蝉鸣里晃悠着腿——他坐在砖头和水泥砌起来的、用水泥抹了面的阶梯式“观众席”最下面那一阶上，两手撑着水泥面把身体在夏风中向后仰：“这有什么呀，我早就想明白了。你看像我这种人，说是自由人，可是吃不起饭被卖了或者自己卖了自己又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吗？露塔阿姨的经历你应该听老师说过吧？她当时那么慌张那也是因为来的是老师——毕竟老师是帝姬嘛。所以……对吧，既然明明说着只有‘罪人’和‘罪人的子嗣’是奴隶，可明明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的我们这些穷人却也会仅仅因为吃不起饭就沦为奴隶。”

“……对。”

“你明白我的对吧？这根本就说不通。如果吃不起饭也是犯罪的话，那我就算因为包庇你被判决不也是应该的——要不是老师把我和我妹带回来，我俩本来也吃不起饭了嘛。”

那天的洛嘉说完还笑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似的。温斯基再问他又不愿意开口，被缠得烦了才不情愿地说了，自己本以为温西卡的子嗣要么青面獠牙要么妖娆勾人，结果你这家伙长得跟我们没什么区别嘛。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一个鼻子两条腿，论起勾人那还远不如前几个月来学校那个劳罗拉老爷呢，至少人家又高又壮盘靓条顺的，比你这个小瘦猴子可好看多了。

那天夜里温斯基泄了第二次密，而第一次正是在洛嘉看到他伤疤却什么都没说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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