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雨夜禅钟

暮春的雨丝像浸了墨的棉线，将百年古刹 “普生寺” 缠成一团模糊的剪影。陌辛的布鞋踩过青石板，罗盘在掌心发烫，指针正对着大雄宝殿的飞檐 —— 那里悬着一口生了锈的铜钟，钟摆上缠着三缕靛青长发，在风雨中摆出诡异的弧度。

“第十九次了。” 她低声自语，指尖划过罗盘边缘的二十八宿纹，“每月十五子夜，铜钟就会吞掉一个香客。” 衣摆被风掀起，露出系在腰间的桃木剑，剑穗上坠着半块残缺的玉珏，正是三个月前从第一个受害者手中掰下的。

大雄宝殿的门 “吱呀” 裂开半道缝，烛火在风中明灭。陌辛踏过门槛的瞬间，鞋底碾碎了三枚呈三角排列的铜钱 —— 正是邪修惯用的 “困阴阵”。殿内跪满了香客，脊背弓成虾米，头顶缭绕着淡青色的雾气，细看竟是无数细小的 “困” 字符文。

“来得巧。” 清冷的女声从佛龛后传来，穿月白水袖的女子转着手中的转经筒，每片经幡上都绣着扭曲的骷髅头，“本想等凑够四十九个生魂，去换阁里的往生莲，没想到清玄观的小妮子倒送上门了。”

陌辛指尖一弹，三张赤焰符拍在最近的三根廊柱上。火光骤亮的刹那，她看清了香客们的脸 —— 眼白完全被墨色吞噬，嘴角裂开至耳后，露出舌面上烙着的 “幽” 字印记。果然是九幽阁的活祭阵。

水袖女子指尖掠过转经筒，经幡突然无风自动，化作千万道利刃袭来。陌辛旋身避开，桃木剑出鞘，剑刃上流转的青光与罗盘呼应，在身前织成光网。那些利刃触碰到光网便发出滋滋声响，化作黑灰簌簌落地。

“清玄观的‘两仪分光阵’。” 女子挑眉，袖中甩出三根青铜锁链，链头雕着狰狞的饕餮，“可惜你师父没告诉你，三年前阁里就改良了往生经幡？”

锁链撕开光网的瞬间，陌辛已欺身近前，玉珏在掌心发烫。这是她下山后遇到的第七个九幽阁喽啰，对方显然没料到一个年轻姑娘的身手如此利落 —— 桃木剑挑飞锁链的同时，她屈指一弹，罗盘上的指针竟被凝成短剑，直接钉入女子手腕。

“啊！” 女子惊呼着后退，转经筒落地，露出里面缠绕的生魂丝线。香客们突然集体抬头，墨色的眼睛里泛起血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吼声。

陌辛反手甩出五雷符，符咒在空中连成北斗状：“天枢破迷，天璇断邪！” 雷光闪过，香客们应声倒地，额头上的 “幽” 字印记渐渐褪去。她正要查看女子伤势，忽闻房梁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抬眼便看见横梁上蹲着个穿红肚兜的小男孩，正冲她做鬼脸。

“又是你。” 陌辛皱眉，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在案发现场遇见这个透明小鬼。小鬼吐了吐舌头，突然指向她身后：“大姐姐，她要跑！”

水袖女子趁机撞破窗纸，正要遁入雨夜，陌辛的桃木剑已先一步划破她的袖摆。女子踉跄着摔倒在泥泞里，鬓角的簪子滚落，露出耳后三滴并排的血痣 —— 正是九幽阁外门弟子的标记。

“说，往生莲的下落。” 陌辛按住她的肩膀，罗盘贴近她眉心，“你们抓生魂，到底要炼什么？”

女子突然发出尖笑，指甲变长如刀，直刺陌辛面门：“小妮子，你以为破了活祭阵就能阻止阁里？等往生莲开花，你们清玄观的老东西 ——” 话未说完，她的瞳孔突然涣散，七窍流出黑血，尸体迅速萎缩成一具干尸。

陌辛松开手，看着尸体上浮现的咒印。又是 “绝舌咒”，九幽阁向来不留活口。她擦了擦剑上的血迹，听见身后传来小鬼的抽噎声：“大姐姐，他们…… 他们把我的糖人捏碎了。”

转身看见小鬼蹲在香客身边，透明的手掌穿过中年男人的手腕。陌辛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块芝麻糖：“给，下次别再跟着我了，你这样的灵体，被邪修抓到会被炼成灯油的。”

小鬼眼睛一亮，接过糖却不离开：“大姐姐身上有清玄观的味道，和我娘当年一样。” 他低头看着糖纸，声音闷闷的，“三年前普生寺的住持说能帮我超度，结果把我卖给了穿白衣服的女人……”

陌辛的手指顿住。三年前，正是她在观里闭关的年份。师父总说山下世道太平，原来竟是用这样的谎言哄她安心修炼。她蹲下身，指尖亮起微光，轻轻点在小鬼额间：“我叫陌辛，清玄观弟子。你若信我，便随我回观里，总有一日能找到你娘。”

小鬼抬头，眼中泛起水光：“真的吗？那…… 那我叫小虎！” 他突然指向殿外，“大姐姐，有人来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云层里透出，照见山路上驶来的马车。车厢外悬着盏白纸灯笼，灯笼上印着个歪斜的 “奠” 字。陌辛站起身，桃木剑横在胸前，看见马车停下，下来个穿对襟马褂的老者，腰间挂着与水袖女子同款的玉珏。

“清玄观的小娘子果然厉害。” 老者抚掌大笑，声音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家楼主听说贵观最近缺钱，特意备了份厚礼 —— 只要你把罗盘留下，普生寺的香油钱，够你们喝三十年的茶了。”

陌辛冷笑，罗盘在掌心转了个圈，二十八宿纹亮起金光：“贵阁的礼，我清玄观可不敢收。倒是你们往生莲的秘密 ——” 她突然欺身而上，剑刃抵住老者咽喉，“不如让我带去给贵楼主慢慢说？”

老者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动手，玉珏在手中化作黑雾，却被陌辛早一步贴上的定身符定在原地。小虎躲在她身后，偷偷扯了扯她的衣摆：“大姐姐，他腰间的袋子里有糖！

“闭嘴。” 陌辛低声喝止，却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她扯下老者腰间的钱袋，里面果然滚出几粒芝麻糖，还有张皱巴巴的图纸，上面画着座漂浮在雾中的青铜巨殿，殿顶刻着与玉珏相同的符文。

“九幽阁总部。” 陌辛喃喃自语，图纸边缘还画着个歪斜的箭头，指向 “普生寺” 三字。她突然明白为何九幽阁总在月圆之夜袭击这里 —— 大雄宝殿的地基，正是当年清玄观初代掌门布下的 “锁阴阵”，而往生莲，恐怕就种在阵眼之上。

“你…… 你敢动我？” 老者终于回过神，眼中闪过狠厉，“阁里的‘血河车’马上就到，你以为凭你一人 ——”

话未说完，陌辛的剑刃已划破他的衣襟，在胸前留下浅红的血痕：“我一人，足够斩了你们的血河车。” 她转身走向殿外，小虎慌忙跟上，透明的身影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山风掠过殿角的铜钟，发出一声绵长的嗡鸣。陌辛抬头，看见钟摆上的靛青长发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三根细小的银线，正是她方才用剑气斩落的往生经幡碎片。罗盘指针突然疯狂旋转，最终指向东北方 —— 那里是清玄观的方向，也是她三个月前下山的路。

“大姐姐，你疼吗？” 小虎突然指着她的手臂。方才与水袖女子交手时，她被经幡划破的伤口还在渗血，血珠落在罗盘上，竟化作点点荧光，沿着二十八宿纹缓缓流动。

陌辛摇头，从袖中取出块手帕按住伤口。师父曾说，清玄观弟子的血能镇邪，却从未告诉她，为何她的血会与罗盘产生共鸣。她低头看着小虎，小鬼正捧着芝麻糖吃得开心，透明的手指偶尔穿过糖块，却固执地不肯松开。

“跟着我，可能会很危险。” 她轻声说，“你可以选择留在这里，等天亮后，普生寺的僧人会为你超度。”

小虎猛地摇头，糖渣从嘴角掉落：“我要跟着大姐姐！你能打败穿白衣服的坏人，还能给我糖吃。”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裤兜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发霉的桂花糕，“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给你！”

陌辛的喉咙突然发紧。她想起自己七岁那年，师父在山脚下捡到浑身是伤的她，也是这样塞给她一块芝麻糖。那时她不懂为什么要修炼道术，不懂为什么不能像普通孩子那样下山玩耍，直到三个月前师父把罗盘塞给她，说清玄观的香油钱只够买三斗米了。

“好，跟我走。” 她接过布包，小心地收进袖中，“但先说好，不许偷拿我的符纸折糖人，上次在城隍庙，你把我的五雷符折成了纸船！”

小虎吐了吐舌头，突然指着山下：“大姐姐，你看！”

月光下，蜿蜒的山路上亮起一片红灯笼，像一条燃烧的巨蟒，正朝着普生寺爬来。灯笼上印着的 “幽” 字在风中明灭，隐约能听见车轮碾过石子的声响 —— 正是老者所说的 “血河车”。

陌辛握紧桃木剑，罗盘在掌心发烫。她知道，这不过是九幽阁的试探，真正的阴谋，藏在那座漂浮的青铜巨殿里，藏在往生莲的花蕊中，藏在师父从未告诉她的清玄观秘辛里。

“小虎，躲到钟鼓楼上。” 她将小鬼推上台阶，“不管看见什么，都别出声。”

小虎点头，透明的身影迅速飘向钟楼。陌辛转身，看见第一辆血河车已停在山门前，车门打开，走出个戴青铜面具的男人，腰间挂着与水袖女子、老者相同的玉珏，只是上面多了道狰狞的裂痕。

“清玄观陌辛，领教阁下高招。” 她踏前一步，剑刃在月光下泛起青光，“不过在动手前，我有个问题 ——”

面具男人抬手，血河车上的灯笼突然全部熄灭，只剩陌辛掌心的罗盘发出微光：“你想问往生莲？” 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告诉你也无妨，三日后的子时，莲花盛开之时，便是你们清玄观的忌日。”

陌辛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七分冷意三分不屑：“可惜，你们算错了一样东西。” 她抬手，罗盘光芒大盛，二十八宿纹投射在地面，化作巨大的星图，“清玄观弟子下山，从来不是为了赚钱 ——”

话未说完，她已化作一道青影掠过，桃木剑带着风雷之声斩向男人咽喉。面具男人仓促间挥出铁鞭，却见陌辛突然旋身，剑刃在星图上划过，竟引出一道天雷，直接劈在血河车的辕马上。

马嘶声中，血河车燃起熊熊大火，车厢里滚落出十几具木棺，棺盖上都刻着与普生寺铜钟相同的困阴阵。陌辛落地，剑刃上还滴着面具男人的血 —— 黑色的血，正是九幽阁邪修的标志。

“你…… 你竟然能引动天罚？” 男人捂着胸口后退，眼中满是震惊，“你究竟是谁？”

陌辛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罗盘上渐渐淡去的星图。她知道，自己的血与罗盘的共鸣越来越强，每次使用道术，掌心的玉珏都会发烫，而师父留给她的锦囊里，还藏着半张残破的地图，上面画着与九幽阁总部相同的青铜巨殿。

“我是谁不重要。” 她擦了擦剑上的血，“重要的是，你们选错了对手。”

远处传来雄鸡的啼鸣，天边泛起鱼肚白。血河车的火光渐渐熄灭，面具男人的尸体化作黑雾散去，只留下那枚裂痕玉珏。陌辛捡起玉珏，看见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往生莲开，清玄观灭。”

她冷笑一声，将玉珏收入袖中。身后传来小虎的脚步声，小鬼抱着个从血河车上捡来的拨浪鼓，透明的脸上满是兴奋：“大姐姐好厉害！像画本子里的剑仙！”

“剑仙可不会被师父赶下山赚钱。” 陌辛揉了揉他的头发，转身走向山门，“走吧，下山后先去当铺把这玉珏当了，换点香油钱 —— 顺便，查查往生莲的下落。”

山路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陌辛的布鞋踩过带露的青草，罗盘在掌心轻轻震动。她知道，这只是开始，九幽阁的阴谋如同蛛网，正慢慢在她脚下铺开，而她手中的剑，终将劈开这张网，让阳光重新照进那些被邪祟笼罩的角落。

小虎跟在她身后，拨浪鼓发出清脆的响声。远处的普生寺传来钟声，这次的钟声不再晦涩，而是带着晨雾的清新，仿佛在为某个开始而鸣响。陌辛抬头，看见山尖的云雾中透出一缕阳光，忽然想起师父常说的话：“道门弟子下山，不为斩妖除魔，只为让人间少些需要斩除的妖魔。”

她摸了摸腰间的桃木剑，剑穗上的玉珏与罗盘共鸣，发出细碎的清响。或许，这就是她的使命 —— 在赚钱养观的路上，顺便斩破那些企图吞噬人间的黑暗，让每个像小虎这样的灵魂，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晨雾渐散，山道上留下两行脚印，一行清晰，一行浅淡，却都坚定地朝着山下走去。远处的城镇传来喧嚣，新的一天，又有新的委托在等待，而陌辛知道，无论前路如何，她手中的罗盘永远会指向需要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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