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

青铜座钟的钟摆在卡奥斯眼前静止。第三滴汗珠悬停在他鼻尖，折射出克罗诺斯-德墨忒尔复合体扭曲的倒影。她的星纱长袍下伸出两种不同的手臂——右侧是机械结构的金色义肢，左侧则是腐烂的植物藤蔓。

"证明你值得托付真相。"女神的声音带着双重回音。她弹指让汗珠蒸发，卡奥斯的皮肤立刻感受到三百年来所有循环积累的疲惫。

钟楼内部开始扭曲。悬挂的时钟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动，指针疯狂倒转。卡奥斯看见自己的左手正在年轻化，皱纹消退的同时，掌心的沙漏标记却加速流动。

"停...下..."卡奥斯从牙缝里挤出抗议。他的声带时而是老人般的嘶哑，时而又变成少年清亮的音色。怀表残骸在胸前发烫，那个微型黑洞正在抵抗时间乱流。

女神突然按住他的额头。卡奥斯的视网膜上炸开无数记忆残片：

燃烧的麦田里，年轻版的自己将匕首刺入艾露迪亚后背；

时空裂缝中，克罗诺斯与德墨忒尔被银色丝线缝合成连体婴；

最清晰的画面是某个实验室，培养舱里的艾露迪亚克隆体全部长着黑色羊角...

"时间回溯只能展示可能性。"女神收回手，藤蔓左臂开出昙花又迅速凋零，"但死亡权限能固定真实。"

卡奥斯发现自己的左手不知何时掐住了女神咽喉。掌心沙漏的流沙突然停滞，某种超越理解的力量顺着指缝渗入女神体内。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克罗诺斯-德墨忒尔复合体竟然露出享受的表情。

"果然..."女神被掐住喉咙反而笑起来，"你能杀死概念本身。"

钟楼轰然崩塌。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倒塌，而是所有时钟同时爆裂，时间线具现化成五颜六色的丝带在空中飘舞。卡奥斯在混乱中看见某个特定时刻的投影：艾露迪亚站在血月下，脚下踩着阿尔法队长的残破头骨。

"选定你的锚点。"女神的身体开始分裂，克罗诺斯的机械右半身与德墨忒尔的植物左半身逐渐剥离，"每个选择都会诞生新世界线..."

卡奥斯扑向血月投影。在触碰瞬间，所有飘舞的时间线突然绷直，像被无形纺锤编织的丝线。剧痛从每根神经末梢传来，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拆解重组——骨骼变成青铜齿轮，血管化作麦穗茎秆，唯有心脏处的黑洞保持原状。

重组完成时，他站在陌生的平原上。土壤泛着铁锈色，远处有十二座倒悬的十字架插入云层。最近的那座十字架上，阿尔法队长正被自己的锁链缠绕窒息。她的水晶头骨裂开，里面漂浮的不再是魔物灵魂，而是迷你版的黑太阳。

"你选择了最危险的道路。"艾露迪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卡奥斯转身看见她飘在空中，白发末端连接着十二座十字架。更令人不安的是她的装束——白裙上缀满星骸碎片，脖颈缠绕着婴儿脐带般的银色丝线。

"这是哪里？"卡奥斯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金属质感。低头看见胸口镶嵌着怀表残骸，皮肤下流动的不再是血液，而是时之砂与麦穗的混合物。

艾露迪亚降落到与他平视。她的瞳孔分裂成双重——左眼是克罗诺斯的齿轮，右眼是德墨忒尔的麦穗："锈铁平原，所有被遗忘时间线的坟场。"

她突然抓住卡奥斯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没有心跳，只有某种规律的脉冲，像是巨大机械的运转震动。

"我死了三百零一次。"艾露迪亚的嘴唇没动，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每次死亡都会在这里留下十字架。"

卡奥斯突然明白那些倒悬十字架的本质。他挣脱触碰，踉跄后退时踩碎了地面锈壳。下方不是土壤，而是层层叠叠的孩童骸骨，每具骸骨心窝都插着黑色长枪。

"天使军团的丰收。"艾露迪亚的白发突然暴长，缠绕住卡奥斯的四肢，"现在感受下死亡权限的真正用法。"

发丝刺入他的七窍。卡奥斯的意识被强制扩张，瞬间感知到整个平原的死亡记忆。最强烈的片段来自中央十字架下方——那里埋葬着最初的艾露迪亚，她的遗骸双手捧着自己被摘除的心脏。

"创世神需要容器。"白发松开时，艾露迪亚的影像开始闪烁，"而容器需要自愿献祭的灵魂。"

平原突然震动。十二座十字架同时渗出黑血，在空中汇聚成巨大眼球。卡奥斯胸口的黑洞剧烈收缩，将周围光线扭曲成漩涡。在眼球完全睁开的刹那，他看见瞳孔里坐着婴儿形态的创世神，对方正吮吸着连接所有十字架的脐带。

"找到我的真实躯体。"艾露迪亚的影像消散前最后嘱托，"在丰穰女神的最初圣所..."

现实如玻璃般碎裂。卡奥斯跌回钟楼内部，发现克罗诺斯与德墨忒尔已经彻底分离。两位女神背对背悬浮在空中，由一条银色神经束勉强连接。更诡异的是她们共同捧着的物体——那是跳动的人类心脏，表面布满终焉烙印的纹路。

"你的时间不多了。"克罗诺斯的机械义肢指向窗外。夜空中的灰色眼睛已经睁开四分之三，眼白处爬满血管状的锁链。

德墨忒尔则递来一支麦穗。麦粒上刻着微缩地图："去腐烂果园，那里埋着所有循环的种子。"

卡奥斯接过麦穗的瞬间，两位女神突然痛苦痉挛。连接她们的神经束开始断裂，银色液体如泪滴般坠落。怀表残骸突然发出刺耳鸣叫，黑洞不受控制地扩张，将整个钟楼内部的光线吞噬。

"记住！"克罗诺斯在消失前最后喊道，"死亡是唯一的解药——"

黑暗持续了十三秒。当光线重新出现时，卡奥斯站在普通村庄的麦田里。怀表残骸彻底融入胸口，在皮肤表面形成黑太阳纹身。掌心的沙漏标记显示还剩四十一小时。

村庄寂静得诡异。卡奥斯走向最近的水井，发现井水全是浓稠的银色液体。倒影中除了自己，还有十二个模糊的轮廓——他们穿着不同时代的服装，但都长着与卡奥斯相同的脸。

"终于同步了？"最古老的影子开口，他穿着实验室白袍，"我们等你唤醒死亡权限等了七百次循环。"

卡奥斯伸手搅动井水。影子们立刻扭曲变形，融合成艾露迪亚的面容。她似乎想传达什么，但银液突然沸腾，浮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数百万个培养舱整齐排列在地下空洞，每个舱体里都漂浮着长羊角的艾露迪亚克隆体。

画面切换成阿尔法队长站在控制台前。她的骨甲全部打开，露出内部由脐带连接的黑太阳核心："准备第302次收割。"

井水突然结冰。卡奥斯听见远处传来锁链声，但这次还混杂着婴儿啼哭。他转身看见村庄边缘站着个三岁左右的白发女孩，她抱着破旧的布娃娃，赤脚踩过的地面会短暂长出麦苗又立刻枯萎。

"艾露...迪亚？"卡奥斯不确定地呼唤。

女孩抬头露出诡异的微笑。她的左眼是完整时钟，右眼则是腐烂的麦穗："来找我吧，在一切开始的地方。"

锁链声骤然逼近。卡奥斯冲向女孩，却在触碰瞬间扑了个空。地上只留下那个破布娃娃——扯开的棉絮里露出星骸碎片拼成的地图，正好与德墨忒尔给的麦穗图案互补。

第一缕阳光照亮村庄时，卡奥斯已经找到方向。他撕下衬衫包扎好渗血的掌心纹路，向北方山脉走去。身后传来冰层碎裂声——井中的银液正在蒸发，形成十二个模糊人形轮廓。他们保持着跪拜姿势，面朝夜空中那只将醒未醒的灰色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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