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屋顶敲打出千军万马般的声响。苏棠蜷缩在公馆偏厅的老沙发上,看着煤油灯的火苗在祁川的金丝眼镜上跳动。他正专注地擦拭那台老式幻灯机,修长的手指小心地拂过每个零件,像对待珍贵的文物。
"你父亲最后离开时的眼神..."苏棠斟酌着词句,"像是想起了什么。"
祁川的动作顿了顿。煤油灯将他侧脸的轮廓镀上金边,睫毛在眼下投出深深的阴影。"二十年前,他就站在这个位置,向祖父承诺会保护好这座公馆。"
一滴雨水穿透年久失修的屋顶,落在苏棠的颈间。冰凉触感让她轻颤,祁川立刻递来手帕——雪白的棉布一角绣着朵小小的海棠。
"这是..."
"祖父的习惯。"祁川的指尖在绣花上流连,"他所有手帕都绣着这个。"
苏棠摩挲着那朵海棠,某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当她抬头,发现祁川正凝视着她,目光深沉如窗外的夜。
"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声音混着雨声,"我们相遇太过巧合?"
煤油灯突然噼啪作响,火光摇曳间,祁川从怀中取出个牛皮纸信封。褪色的照片滑落出来:年轻的祁明德与一位清瘦老者站在某座江南庭院前,背后题着"与苏兄摄于听棠轩 丙申年"。
苏棠的呼吸凝固了。照片中老者手中的钢笔——英雄329,与她随身携带的那支一模一样。
"这位是..."
"苏世安,江南最后一位传统建筑大师。"祁川轻轻翻转照片,背面还有行小字:"棠儿周岁留影"。
雷声轰然炸响,震得窗棂嗡嗡颤动。苏棠死死攥住照片,指尖发白。棠儿——母亲的小名正是"海棠",而外祖父在她出生那年就与家族断绝了来往。
"听棠轩..."她喃喃重复这个陌生的名字。
"以你母亲命名的宅院。"祁川的声音温柔得像窗缝渗入的雨丝,"你外祖父毕生最得意的作品。"
又一滴雨水落下,这次砸在照片上,在"棠儿"二字旁晕开水痕。祁川慌忙去擦,却不小心碰翻了煤油灯。黑暗笼罩的瞬间,苏棠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发抖的指尖。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突然..."
苏棠在黑暗中摇头,尽管知道他看不见。二十年来母亲绝口不提的家族史,此刻在雨声中渐渐清晰。她突然想起儿时偷偷翻到的旧相册,被母亲发现后撕得粉碎的那页——现在想来,或许就是这座"听棠轩"。
手机铃声突兀地刺破黑暗。苏棠下意识接起,导师激动的声音传来:"苏棠!祁明德手稿里记载的'一笔莲'技法,与你外祖父的笔记完全吻合!"
通话结束后,房间重归寂静,只有雨声敲打着屋檐。酒精炉的蓝焰突然亮起,映出祁川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正在煮咖啡,虹吸壶里的液体如琥珀般透亮。
"储藏室找到的民国咖啡豆,"他递过一杯,"据说当年周小姐最爱这个口味。"
苏棠双手捧杯,任热气模糊视线。咖啡入口的刹那,某种遥远的记忆被唤醒——外婆家老宅院的海棠树下,似乎也曾飘着这样的香气。
"这支笔。"她从怀中取出那支老式英雄329,"是母亲离家时带走的唯一纪念品。"
祁川的指尖轻轻抚过笔夹上的刻痕:"苏大师每完成一个作品,就会在钢笔上刻道痕迹。"他指向照片中老者手中的笔,"看,这里已经有七道了。"
"而我这支..."苏棠数着笔夹上孤零零的一道刻痕,"只听他说过'听棠轩'。"
酒精炉的蓝焰渐渐微弱。祁川忽然单膝跪地,从沙发下拖出个蒙尘的檀木匣。开锁的瞬间,陈年的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里面静静躺着一叠发黄的设计图,每张右下角都盖着"苏世安印"的朱纹。
"祖父临终前交给我的。"祁川展开最上面那张,"说如果有一天遇到苏家后人..."
图纸上是座精巧的庭院设计,亭台楼阁间遍植海棠。苏棠的指尖颤抖着抚过"听棠轩"三个字,泪水终于决堤。这是外祖父的手笔,是母亲从未提起的故乡,是她血脉里流淌却从未谋面的家族记忆。
祁川的手帕再次递来,这次她没有接过,而是就着他的手拭泪。火光中,他们手指相缠,谁都没有松开。
"所以你知道我是谁...从什么时候开始?"
"咖啡馆那天,"祁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拿钢笔签单时,笔夹上的刻痕反了下光。"
雨声渐稀,天光从花窗的缝隙渗入。他们依偎在老沙发上,翻阅那些穿越时光的图纸。当第一缕晨光落在"听棠轩"的题款上时,苏棠发现祁川已经睡着了,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唇角还带着浅浅的弧度。
她轻轻摘下他的眼镜,却在此时发现他衬衫口袋里露出照片一角——抽出来看,竟是她在《建筑遗产》杂志上的那张毕业照,边角已经起毛,背面写满了笔记,最新一行是:"找到听棠轩后人,丙申年六月初七"。
那是三天前,他们初遇的日子。
晨光越来越亮,苏棠看着熟睡中的祁川,忽然明白为何他总在雨天开咖啡馆——或许就像她执着于修复古建筑一样,都是在寻找某种遗失在时光里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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