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那人从阿姐手中盗走十方真迹图,父皇既已将选择权交给阿姐,我便不会过多干涉。”慕容楚彧向前走了两步,双眸中照映出眼前这座迷雾漫天的城池,原本澄澈的双眸渐渐变得幽深:“我只要那些人,云舒的这个公道,我得替他讨回来!”
“我倒是想看看,究竟是他的十方之阵厉害,还是我的十方之阵,更胜一筹。这一次,不是他废了我,就是我废了他。”
他忍受多次断脉重铸之苦,方才勘破十方之阵,便是为了不再受制于人。
慕容泽宇跟他说过:同样的错,不能犯第二次,同样的坑,不能跳两次,从哪里跌倒的,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他的双眸锐利,带着太多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心性。
但……
这才是最真实的他。
他只会在慕容泽宇面前,收起自己的狠厉,那个时候,他才会乖顺听话。
他喜欢待在哥哥的身边,也只有在哥哥面前,他才像个小孩子,会耍脾气。
可一旦离了慕容泽宇,便无人可以压制住他原本的心性。
慕容泽宇的狠厉手段,并非源自他的本心。
用那些知真相的人的话来说,他在十几岁的年纪,承受这成年人都没办法承受的痛,全程保持清醒,却也依旧一声不吭。
他不是心狠,只是他经受了太多的疼,他不知道正常人忍痛的正常范围和极限在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从来没有喊过疼了。
没有人教他,也没有人告诉他,
因为在他们心中,他无所不知,也无所不能。
跟他比起来,慕容楚彧才是真的心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既然犯了,他便不会留有遗憾。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他只是年纪小了一点,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
如今的江湖,阴谋诡谲横行。
仅有心善无决断,对待敌人总是一让再让,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退过一次,是那些人不知好歹,不懂适可而止,他又何需手下留情。
“凌渊,你知道,哥哥为什么会同意我在此时出城吗?”
林攸几人暗自对视一眼,自觉的没说话。
顾凌渊摇头。
如今江湖形势错综复杂,按照慕容泽宇的性子,断然不会让慕容楚彧在此时出城。
慕容楚彧的安危,在慕容泽宇心中,永远排在第一,他是慕容泽宇迄今为止,暴露在外的唯一软肋。
并非刻意为之,只是在不经意间暴露出来的。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慕容泽宇同意了。
他原本以为,慕容泽宇同意慕容楚彧出城,或许是因为两年前和一年前的两场围杀,慕容楚彧执意出城,为季云舒讨公道。他心软,方才松口,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
说来也可笑,慕容泽宇认定的事,很难再改变,这件事情,他一直都知道。他之所以会这样想,不过是因为想不通,想给自己一个解释罢了。
“哥哥之所以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除了因为哥哥自身聪明之外,还因为他孤身入局多年,积累了无数的经验,他明白其中的局势,懂得了很多来自于他自身的道理。”
他转头看向顾凌渊。
“可我不一样,我几乎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前人,不过是纸上谈兵,弹指可催。”
“哥哥说过,所有未经实践便定下的结果或道理,皆为妄谈。”
“哥哥知人性,懂人心,以身入局,玩弄权谋,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布谋局以安天下,破迷局而定民心,让背后之人不得不一退再退,我自叹不如。”
“但哥哥手把手教了我这么多年,我不想让他失望。这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让我找到独属我的道,便是哥哥的用意所在。”
慕容泽宇一直都知道,他适合的东西,并不一定适合慕容楚彧,他也从未想过要将自以为好的东西强加到他的身上。
慕容楚彧出城一事,并不在慕容泽宇的计划之内,可他还是同意了。
初阳升起,白雾退却。
雨甯城,街道上,人来人往。
昨夜空城不复,城中炊烟袅袅。
南宫忆和言柯,早在可以离城之时,便离开了雨甯城。
在城外休整了几日后,南宫忆转头便去了桑予城。
言柯本也打算与她一道,却因突然收到的信条而不得不离开。
信条上只有一句话:渠心湖旁,离氏少主现身。
他知道南宫忆在找这位离氏少主,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将消息告诉她,而是选择了孤身前往。
渠心湖中,有一段河段泛着银光。
原是当年顾凌渊与灼华剑仙一战之后,将无双阳剑封在了渠心湖底,改变了这段湖水原有的颜色。
离屿抱着双手,斜倚在岸边的一棵树下,静静地望着这平静的湖水。
这湖水就像如今的江湖一般,看似平静,却也不过是强装罢了,该来的,躲不掉……
不多时,从他身后走出一位,较他来说,年长不少的男子。
离屿放下手,微微站直了身体。
来人二话没说,直奔主题。
“离小少主的计划,我家公子不同意。”
离屿眼眸微动:“为何?”
“如今离氏山庄内形势未明,你一人单枪匹马的闯进去,九死一生。”
离屿了然一笑,看向湖面,淡淡开口:“你都说了是九死一生,又不是十死无生,为什么不行?”
男子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想将伤亡降到最低,但你也该为你自己想一想。”
离屿没搭话,对此不胜在意。
男子沉思片刻,既然你自己你不在意,那离氏一族……
“你是离氏如今仅剩的唯一嫡系血脉,只要你不死,离氏一族,便还有机会,可若你身死,离氏一族,就真的再无翻身的可能。”
虽然是为了规劝离屿,但他说的话,却没有半分虚假。
只要离屿还活着,离氏族人就还可以保持理智,可若他身死,离氏一族积压了这么多年的仇恨,便会冲破压制,彻底爆发。
他特别能理解离屿此刻的心情和想法,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准备?”离屿微微叹气,压下心中的情绪,强装淡定开口:“当年离氏灭门当夜,阿娘撑着最后一口气,忍着反噬之伤,逆天而行,强行设下隐阵,将庄内大部分机关隐去。”
“他们不敢像烧毁你们暗氏那样,烧毁离氏山庄,就是害怕触碰隐于庄内的机关。”
这也是那些人霸占离氏山庄多年的原因之一。
“我去过离宗禁室,按照子宸师叔所说和卷宗记载,至亲之血,可以破掉以燃烧生命力为代价,以死前的执念为阵点所设下的隐阵。”
“待我破掉隐阵之后,便会将人引入后山,离清和离延会带着人从暗道返回山庄,依靠庄内的重重机关,他们可以全身而退,甚至可以占尽优势。”
来人静静听着,待少年说罢,才开口问道:“那你呢?”
离屿勾起一侧嘴角:“离氏后山,非离氏族人不可入,这句话江湖中人都知道,可大家不知道的是,离氏后山虽是离氏重地,但不让外人进入,却并非完全为此,而是因为,离氏后山之中,满是机关。
之所以不让外人进入,是怕无辜之人丧命于此,也是为了守护其中的秘籍,仅此而已。
男子疑惑:“什么机关?”
什么机关,可以让离屿如此胸有成竹?
“由坚若磐石,细如刀丝的悬丝线为引,融合阵法之术所设出的,悬丝机关阵法之术。”
悬丝机关术,是天下之中的一大奇迹,将机关之术与阵法之术完美融合,真的是史无前例。
而当年离氏家主离镜与其夫人若云初联手设下悬丝机关术之时,皆已为扶摇巅峰高手。
离氏后山的机关,皆由两人亲手布下,耗时一年半,让机关遍布后山,而后山所守护的,便是离氏驭马之术与机关之术。
男子吃惊。
当时的悬丝机关阵法之术一经现世,震动整个天下,但其后没多久,又消失于江湖,没想到,竟筑成了离氏后山的屏障。
那些人也曾怀疑过消失的离氏双术有可能藏于后山,可这么多年,那些人死伤惨重,却也没能渡过其中的机关阵。
离屿看人渐渐回神,便直言道:“如此,暗氏长公子那边,便有劳了……”
男子垂眸想了想,毅然点头。
既有悬丝机关术做退路,
此计,可成!
不过,他认为,这计划的顺序,得改一改。
“计划实施之时,暗氏一族会先一步重回雨州,我们为你引出他们一半的人。”他望向离屿:“你找机会潜回山庄,不行,便退,不可死战!”
离屿颔首。
来人警惕地扫了眼四周,上前一步,凑近离屿,压着声音道:“还有一事,我们现在联系不上玄玉王殿下,不仅是我们,季云两氏也联系不上。”
离屿看向他,瞳孔微颤:“什么意思?”
暗离两氏族的重建,皇室不能插手,否则就算重建,他们在江湖之中,也将再无威信,必会沦为众矢之地。
但早在六年前,皇室便开始向夷雨两州植入势力,只是无人知晓这些人究竟身在何方。
那日在离宗分部,最后离开之前,慕容泽宇对他说过:此行他们若成,这些势力便会悄无声息地撤出,就当从未来过;他们若败,这些势力便会出手,护着他们平安撤入帝都。
皇室早在六年前,便开始为他们谋划。
慕容泽宇与这件事情没有关系,可他的安危,对于天下百姓依旧至关重要。
可于离屿而言,他对慕容泽宇的安危关心,并非因为他是玄玉王,也并非因为他的能力,仅仅只是因为,他是慕容泽。
离氏未逢变故之前,因着洛姝漓的缘故,他们二人早已相识。
慕容泽宇只比他年长一岁,可有些人,是生来就是要执掌大局的。当时的慕容泽宇稚气未退,却能在暗中指引大理寺,一锅掀了他国安插在帝都,意图为祸百姓的暗桩。
男子简单开口:“几日前,玄玉王殿下前往雨甯城,其后百草阁发生大战,有人在有人在雨甯城附近发现过逵先生的踪迹,其余的,我们什么也查不到。”
“这几日我们一直在试图与他取得联系,但……”他无奈摇头:“都没用。”
以玄玉王殿下的情报网,这件事情,不当如此。
离屿压下心中的慌乱。
“此事先别声张,永宁王如今身在桑予城,他或许可以。”
男子点头,却突然回神,善意提醒道:“你注意点,离宗少宗主,也要前往桑予城。”
离屿突然顿住,心下一软,抿着唇,在男子转身之际,他慌忙出声:“等等。”
男子听出他话中的那丝不稳,眼眸一掀。
离屿别过头去,话在口中绕了几道:“要不……你去吧。”
“你现在就这么怕见到她?”
“不是怕。”离屿低头轻笑一声:“只是……当年若柠师叔因我离氏而亡,如今,我不想将她牵扯进来。虽然她平常总是一副世事与我无关的样子,可我知道,她不是,若她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到时必不会袖手旁观。”
离屿看向湖面,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无论她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只要她活着,开开心心的活着。”
“那你……就真打算这么瞒着她?你就这么狠心?”
其实他是想说,既然两情相悦,何不携手共进。可话到嘴边,他又发觉,他没有立场说出这话。
离屿朝着湖面走去。
“她是离宗的少宗主,将来必定会掌管离宗,屹立于江湖之上,而我,只是离氏遗孤,如今大敌当前,生死未定,她离我越近,便越危险。”
“如果我能活下来……”
他顿住,径直转身离去:“再说吧……”
男子看着人离开,无奈叹气,亦离去。
两人身影彻底消失,从树林中走出一名男子。
言柯盯着离屿离开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热风吹来,他兀的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暗中观察了这么久,离屿的确值得南宫忆的喜欢。
从前皆可舍弃,就单凭今日这般,他也值得。
如今离宗宗主闭关,离宗上下皆听令于少宗主,只要离屿将计划告诉南宫忆,便可得到离宗的援助,计划必定事半功倍。
但是他没有,他不愿将她牵扯其中,亦不愿让无辜之人为此丧命。
离屿有此心性,足矣。
既如此,他也该退了……
喜欢了这么久,突然放手,他心中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但南宫忆既已选择了离屿,离屿也是值得托付之人。他也就没什么担心的了,只要她高兴,就够了……
离宗少宗主和离氏少主,两情相悦,便可携手共进。
离屿,好好活着,别让我失望,
你若身死,我必会卷土重来……
桑予城,
位于北域境内的西南面,北域下四城之一。
慕容楚彧几人游走在大街上,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回到了桑予城。
黎沚依快速穿过人群,在摊上买了四串糖葫芦,蹦蹦跳跳的回来,分给其他的几人。
她自己留了一串,边吃边问道:“咱们现在去哪?”
“我对这儿不太熟悉。”慕容楚彧看向林攸:“你比较熟,找一个消息传递快,人多的地方。”
到底还是第一次离开问筠城,他对这江湖算不上熟悉,只能说是大致了解。
之前像这种问题,他都是直接问的顾凌渊他们,但人全被他派出去了,他现在身边没人,就只能靠朋友了。
俗话说,出门靠朋友嘛。
林攸笑出声,从当时他将人全部派出后,他就想到会有这个时候。
“明隐阁,夜晚的明隐阁,才是这桑予城的核心之地。”
桑予城之所以可以稳坐北域下四城之首,便是因着号称天下第一赌场的明隐阁,坐落其中。
明隐明隐。
明:乃是因为此阁乃天下第一赌场,天下皆知。
隐:则是因为明隐阁还做着买卖的交易,其阁之中,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消息最为流通。
所以,此阁还有一个名字,
名曰:速语。
少年江湖之计中计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