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烬余孤守
江南的雨丝裹着梅香渗入窗棂时,秦烈正用银针修补姜盼留下的绣绷。断线在烛火下泛着幽光,他笨拙的手法让丝线缠成乱麻,最终重重将银针拍在案上。铜镜里映出他眼下青黑,往日意气风发的公子哥,如今鬓角竟生出几根白发。
牢狱中残留的潮气侵蚀着他的旧伤,每逢阴雨便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口那道疤——姜盼倒在他怀中的模样,连同她最后的微笑,早已刻进骨血。
"公子,林姑娘又来了。"老仆在门外轻声提醒。秦烈望着案头那方染血的并蒂莲帕子,帕角绣着的半朵莲花仿佛在无声嘲笑。自从姜盼离世,林婉清每日都会来送汤药,她素白的裙裾掠过回廊时,恍惚间竟与记忆里姜盼提着竹篮的身影重叠。
推开雕花木门,细雨扑面而来。林婉清立在檐下,手中青瓷碗腾起袅袅白雾:"这是用紫苏叶熬的祛湿汤,对您的旧伤有益。"她发间茉莉清香混着药味,却不及姜盼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让人心安。
秦烈侧身避开:"不必了。"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马车上,那里堆满修缮姜盼旧宅的木料。林婉清执意要将姜盼的绣楼恢复如初,每日亲自监工,连砖瓦的纹路都要与记忆中丝毫不差。
"秦公子,下月十五是姜姑娘的生辰。"林婉清放下碗,从袖中取出个锦囊,"我托人寻来西域的夜光沙,想在绣楼的天井铺成星河,她生前总说想看真正的银河......"
秦烈的手突然颤抖,打翻的药汁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河。记忆如潮水涌来——那年中秋,姜盼踮脚指着夜空,说若是能把星星摘下来缝进绣品该多好。此刻林婉清眼中的期待,与姜盼的笑靥渐渐模糊,他猛地转身:"够了!她已经死了,这些又有何用?"
林婉清僵在原地,瓷碗碎裂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雨燕。秦烈望着她通红的眼眶,心中泛起一丝愧疚,却还是握紧了腰间的青铜剑穗——那是姜盼留给他的最后信物,剑柄处还缠着她束发的红绳。
深夜,秦烈独自来到姜盼的坟前。新立的石碑上刻着"爱妻姜盼之墓",这是他执意所为,即便他们从未拜过堂。坟头的野菊被雨水打弯了腰,他伸手去扶,指尖触到湿润的花瓣,仿佛又触到姜盼冰凉的脸颊。
"盼儿,林惊羽被流放了。"他席地而坐,声音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孤寂,"可我却觉得,真正被流放的人是我。"他从怀中掏出未完成的并蒂莲帕子,雨水顺着丝线的纹路渗入,像是姜盼的泪痕,"他们都说时间能治愈一切,可为什么每过一日,想你的痛就更深一分?"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三更天。秦烈起身时,瞥见林婉清的身影立在山道尽头,她撑着油纸伞,远远望着这边,像尊沉默的石像。
第二日,秦烈在书房整理姜盼的遗物,发现一本泛黄的绣谱。翻开扉页,娟秀的字迹写着:"待百鸟朝凤绣成,便与秦郎共游天下。"墨迹因水渍晕染,他这才想起,那夜在绣房,姜盼的泪水曾滴落在这页纸上。
指尖抚过字句,秦烈忽然起身,直奔林婉清督建的绣楼。工人们正在铺设夜光沙,林婉清跪在地上,亲自调整每一粒沙砾的位置。见到他来,她慌忙起身,裙摆沾满沙粒:"秦公子,可是有哪里不满意?"
"让我来吧。"秦烈接过她手中的木铲,在月光下将夜光沙铺成银河的模样。林婉清静静站在一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兄长说过,秦烈看姜盼的眼神,就如同此刻这般炽热而执着。
星河铺就时,天边泛起鱼肚白。秦烈望着绣楼中央空置的绣架,对林婉清道:"明日起,教我刺绣吧。"林婉清愣住,眼中泛起泪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此后的日子里,绣楼中时常传出争执声。秦烈总固执地用姜盼惯用的针法,即便绣错了也不愿拆改;林婉清则耐心地教他辨认丝线的色泽,如何让针脚更细密。每当秦烈望着绣架出神,林婉清便会默默退下,留下满室檀香与回忆。
三个月后的清晨,秦烈终于完成了姜盼未竟的百鸟朝凤。绣品上的凤凰栩栩如生,尾羽处特意用了姜盼生前珍藏的金线。他抱着绣品来到坟前,将其小心翼翼地铺在墓碑前:"盼儿,你看,我们的约定,我替你完成了。"
风起时,绣品的边角轻轻扬起,恍惚间,秦烈仿佛看到姜盼穿着嫁衣,从星河中向他走来。林婉清远远望着这一幕,转身悄然离去。她知道,有些感情如同陈年佳酿,时间越久,越难以忘怀。
而秦烈站在坟前,任由泪水与雨水交织。他终于明白,所谓放下,不是忘记,而是将这份爱妥帖安放。此后余生,他愿守着与姜盼的回忆,在这江南烟雨中,孤独却坚定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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