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遇的秋雨

九月的雨总是带着凉意，像是夏天最后的叹息。林砚站在教室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教案封面，指腹触到封皮边缘的折角，那是昨夜备课到凌晨时不小心压出的痕迹。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灰蒙蒙的光，将他白衬衫的轮廓染得有些模糊，领口处还沾着一片没来得及拂去的梧桐叶。

“叮铃铃——”

上课铃打破了清晨的寂静。林砚深吸一口气，推开教室门的瞬间，粉笔灰的气息混着窗外飘来的桂花香扑面而来。五十二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讲台，其中一双尤为明亮，像浸在溪水里的黑宝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澈与狡黠。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这学期的语文老师，林砚。”他的声音平稳如常，却在目光扫过教室第三排时，指尖微微收紧。那个穿黑色卫衣的男生正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卫衣帽子半褪在脑后，露出线条漂亮的后颈，发尾还沾着几点雨珠，像是沾了露水的幼鹿。

“下面开始点名。”林砚翻开花名册，钢笔尖在纸上落下，墨水洇开细小的涟漪。“沈倦。”

“到。”

回应声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又恰到好处地透着礼貌。林砚抬头，正对上沈倦似笑非笑的目光。少年单手转着钢笔，黑色卫衣袖口滑落，露出腕间银色的手链，上面缀着一颗碎钻，在晨光中闪了闪——那是上周全市高中生钢琴比赛的奖杯碎片，林砚在新闻图片里见过。

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应答声，林砚却有些走神。他想起昨天在校长办公室看到的档案，沈倦，十七岁，高二（三班），钢琴特长生，父亲是本市著名企业家，母亲早年去世......手指在“沈倦”两个字上停顿片刻，墨迹渐渐晕染开，像一场不会停歇的雨。

第一节课讲的是《雨巷》。林砚的声音清朗如溪，带着江南特有的温柔腔调，将戴望舒的诗句娓娓道来：“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他转身在黑板上板书，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里，隐约听见后排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声。

“林老师去过雨巷吗？”

提问的是前排女生，眼睛亮晶晶的。林砚刚要开口，却听见另一个声音从后排传来，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大概去过吧，不然怎么能把‘丁香一样的惆怅’读得这么动人？”

教室里响起低低的笑声。林砚握着粉笔的手顿了顿，转身时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诗中的雨巷是每个人心中的执念，不一定非要亲身去过。”他的目光掠过沈倦，后者正托着腮看他，钢笔在指尖转出漂亮的弧度，“不过沈倦同学如果有不同见解，可以站起来分享一下。”

沈倦挑眉，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他比林砚高出半个头，卫衣帽子滑落到肩上，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我觉得，”他忽然笑了，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老师读诗时，眼睛像下过雨的湖面。”

教室里顿时一片哗然。林砚听见自己心跳陡然加快，指尖的粉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却在起身时看见沈倦垂在身侧的手，指节修长，虎口处有一块淡色的疤痕——像是被琴弦磨出的茧。

“同学们安静。”林砚清了清嗓子，将粉笔放进笔筒，“沈倦同学的比喻很生动，但我们还是回到课文本身......”

整节课在微妙的氛围中度过。林砚刻意避开沈倦的目光，却总能在转身时感受到那道灼热的视线。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大了，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像是谁在急切地叩门。

下课铃响起时，林砚迅速收拾好教案，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教室。走廊里的风挟着雨丝扑在脸上，他靠在栏杆上，望着楼下郁郁葱葱的香樟树，终于松了口气。

“林老师。”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砚转身，看见沈倦抱着作业本站在几步之外，卫衣已经换成了校服外套，领口规规矩矩扣到第二颗，露出苍白的锁骨。少年单手插兜，另一只手将作业本递过来，指尖还沾着雨水：“这是收齐的作业。”

“谢谢。”林砚伸手去接，指尖不小心碰到沈倦的手腕。那处皮肤凉得惊人，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玉石。沈倦忽然轻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雪松味的洗衣液混着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老师的手很暖。”

林砚猛地后退半步，作业本险些掉在地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以后...作业让课代表收就行。”说完不等沈倦回应，便匆匆转身离开，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声响。

沈倦站在原地，望着林砚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雨丝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钻，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还残留着刚才咬过的薄荷糖味道——有点苦，又有点甜，像极了讲台上那个总是温温柔柔的身影。

“沈倦，发什么呆呢？”同班同学拍了拍他的肩膀，“快走，下节是数学课，老班又要突击小测了。”

“来了。”沈倦转身，校服外套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黑色的T恤，上面用银色丝线绣着一架钢琴——那是他偷偷绣上去的，没人知道。他摸了摸腕间的手链，碎钻硌着皮肤，有点疼，却让他想起林砚弯腰捡粉笔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像振翅欲飞的蝶。

雨越下越大。林砚坐在办公室里，望着窗外的雨幕出神。办公桌上的作业本摊开着，沈倦的字迹力透纸背，在“读后感”一栏写着：“雨巷里的丁香花会谢，但有些人的眼睛永远盛着春天。”

钢笔尖在纸上晕开一个墨点，像他此刻纷乱的心跳。走廊里传来学生们的嬉闹声，其中夹杂着沈倦的笑声，清冽如冰泉击石。林砚伸手按住胸口，那里跳得厉害，像有只不安分的蝴蝶，想要冲破牢笼，飞向某个温暖的所在。

窗外的梧桐叶被雨水打得沙沙作响。林砚忽然想起自己二十岁那年，在江南古镇的雨巷里，也曾遇见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少年。那人的眼睛像极了沈倦，也是这样明亮，这样让人一眼难忘。只是后来雨停了，少年走了，只留下满地潮湿的心事，和一本沾满雨渍的诗集。

“叩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林砚迅速合上作业本，抬头看见班长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摞作业本：“林老师，这是其他班的作业。”

“放桌上吧。”林砚站起身，转身时瞥见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脸，耳尖红得几乎能滴血。他深吸一口气，拿起保温杯走向茶水间，却在路过公告栏时，看见上面贴着的钢琴比赛海报。海报上的少年穿着燕尾服，指尖在琴键上跳跃，背景是一片朦胧的雨巷——正是沈倦。

热水冲进保温杯，腾起的雾气模糊了林砚的眼镜。他摘下眼镜擦拭，却在镜片上看见自己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眼底藏也藏不住的情绪。原来有些相遇，从一开始就写好了结局，像秋天的雨，终将打湿春天的梦。

雨还在下。林砚回到办公室，翻开沈倦的作业本，在那句读后感下面工工整整地写下：“愿你心中永远有阳光，驱散所有阴霾。”写完后却又觉得不妥，拿起橡皮轻轻擦去，只留下一片淡淡的痕迹，如同他心中若有若无的情愫。

放学铃声响起时，雨终于小了些。林砚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学楼时，看见沈倦站在梧桐树下，正用校服外套遮雨。少年抬头看见他，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发梢的雨珠落在林砚手背上：“老师没带伞？一起走吧。”

不等林砚拒绝，沈倦已经将校服外套举过两人头顶。雪松味的气息再次笼罩过来，林砚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像是要跳出胸腔。他们并肩走在校园小路上，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远处传来晚自习的预备铃声。

“老师喜欢下雨吗？”沈倦忽然开口，声音低了些，像是怕打破某种微妙的平衡。

林砚沉默片刻，看着落在校服外套上的雨丝，轻声说：“以前不喜欢，觉得下雨总是让人难过。”

“现在呢？”沈倦转头看他，睫毛上的雨珠恰好落在林砚手背上，凉丝丝的。

“现在......”林砚顿了顿，看见沈倦眼中倒映的自己，那么清晰，那么真实，“现在觉得，雨也有雨的温柔。”

沈倦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他忽然伸手，轻轻拂去林砚肩头的梧桐叶：“老师知道吗？你讲《雨巷》时，我一直在想，如果真的有丁香一样的姑娘，那一定是你这样的。”

林砚猛地抬头，却对上沈倦认真的目光。少年的眼睛在暮色中亮晶晶的，像藏着两颗小星星。远处的路灯忽然亮起，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像是一幅未完成的画。

“到了。”林砚停下脚步，看见校门口的出租车正亮着空车灯，“你先回去吧，别感冒了。”

沈倦点点头，却在林砚转身时，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那处皮肤细腻温热，脉搏跳动得很快，像受惊的小鹿。沈倦听见自己说：“老师，明天见。”

林砚轻轻抽回手，快步走向出租车。坐在车里时，他看见沈倦还站在原地，校服外套披在头上，像一只守护珍宝的小兽。路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随着雨丝轻轻摇晃，像一首无声的诗。

出租车开动了。林砚望着渐渐远去的校园，伸手摸了摸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沈倦的温度。窗外的雨又大了些，打在车窗上沙沙作响，他却忽然想起沈倦的话：“有些人的眼睛永远盛着春天。”

或许，他的春天，真的来了。

下章预告：林砚发现沈倦常去学校琴房，某天路过时听见里面传来肖邦的《雨滴》，驻足聆听时与沈倦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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