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日之期已到。

杜若站在紫宸殿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三天她几乎没合过眼，白日里强撑着精神去天牢照顾顾然，用帕子蘸了清水一点点润他干裂的嘴唇，夜里回到昭阳宫，躺在锦被里却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顾然在狱中烧得通红的脸。好在太医今早来报，顾然的高烧终于退了，只是若再晚些救治，恐怕会转为肺痨，留下病根。

“杜姑娘，陛下宣您进去。”王顺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这宫中的一草一木。

杜若深吸一口气，迈过高高的门槛。殿内光线昏暗，慕容铭翊背对着门站在窗前，挺拔的身影被晨光勾勒出一道金边。他穿着一身明黄色龙袍，袖口绣着的金线蟠龙在微光中隐隐发亮，腰间束着的白玉带扣一尘不染，泛着温润的光泽。

“想好了？”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手指轻轻抚过窗棂上雕刻的祥云纹路，仿佛那上面沾染了什么不洁之物，需得他亲自擦拭。

杜若跪下行礼，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地砖上能映出她憔悴的面容：“求陛下救顾然。”

“朕问的是你。”慕容铭翊转过身，目光如炬，像是能看穿她的心思。他抬脚缓缓走近，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地砖的缝隙之间，仿佛那细微的偏差都会让他不适，“愿不愿意做朕的皇后？”

杜若抬起头，眼中含泪，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陛下，我……”

“看着朕的眼睛回答。”慕容铭翊大步走近，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身上的龙涎香气息愈发浓郁，却丝毫不显腻人，反而透着一种清冷的高贵。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愿意，还是不愿意？”

杜若的嘴唇颤抖着。她想起顾然在狱中虚弱的样子，想起这十年来他对她的恩情，又想起慕容铭翊眼中那份深藏的脆弱。两个男人的面容在她脑海中交替闪现，最终定格在十年前冷宫里那个她保护的少年身上。那时的他，蜷缩在角落里，身上满是伤痕，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倔强。

“我……愿意。”她轻声说，泪水滚落脸颊，滴在光洁的地砖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慕容铭翊的眼神瞬间变了。他伸手抬起杜若的下巴，拇指轻轻擦去她的泪水，动作轻柔得与他平日的洁癖判若两人。他的指尖带着微微的暖意，触碰到杜若的脸颊时，让她不禁微微一颤。

“为什么哭？”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是怕惊吓到她。

“我……”杜若哽咽了一下，“只是担心顾然。”

慕容铭翊的表情一僵，随即恢复平静，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醋意。他转身走向御案，取出一道早已拟好的圣旨，圣旨上的字迹刚劲有力，用的是最上等的澄心堂纸，没有一丝褶皱和污渍。“顾然官复原职，即日启程赴边关查案。”

杜若松了口气，却又因“边关”二字而心头一紧。“边关苦寒，顾然大病初愈……”

“怎么？”慕容铭翊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眉头微微皱起，“舍不得？”

杜若摇头：“只是担心他的身体。”

慕容铭翊冷笑一声：“朕派太医随行。”他顿了顿，语气突然柔和下来，像是怕吓跑了眼前的人，“若儿，朕可以给你时间，但朕要你心里只有朕一人。”这个亲昵的称呼让杜若心头一颤，只有顾然会这样叫她，可如今从慕容铭翊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别样的意味。

“陛下，我……”

“不必现在回答。”慕容铭翊打断她，伸手将她扶起。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动作轻柔而暧昧，仿佛她是他最珍贵的宝物。他身上的龙袍与她身上的素衣轻轻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三日后行册封礼，十日后大婚。”他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朕会昭告天下，立你为后，且永不选秀。”

杜若震惊地抬头：“这……这不合祖制……”

“朕就是祖制。”慕容铭翊的眼中闪过一丝傲然，他的眼神扫过殿内的一切，仿佛这天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朕要你做朕唯一的妻子，不是之一。”

这份承诺太重，杜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原以为慕容铭翊只是要她入宫为妃，没想到他竟要立她为后，还要为她废除六宫！

“为什么……”她喃喃地问。

慕容铭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方泛黄的手帕。手帕的边角虽有些磨损，却被他保存得极为平整，没有一丝污渍。杜若一眼认出那是她十二岁时绣给他的“荷花”——针脚歪歪扭扭，却倾注了她全部心意。

“朕留着它十年。”慕容铭翊轻声说，手指轻轻抚过手帕上的荷花图案，眼神变得柔和起来，“每次撑不下去时，就看看它，告诉自己一定要找到你。”

杜若的眼泪再次涌出。她伸手想触碰手帕，却被慕容铭翊一把拉入怀中。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龙涎香的清冽气息，那是他独有的味道，在这偌大的皇宫中，仿佛只有她能有如此亲近的接触。他向来有洁癖，不许旁人轻易靠近，可对她，却仿佛所有的规矩都可打破。

“从今往后，你是朕的。”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只是朕的。”他的手臂紧紧环住她，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再也不放开。

册封礼当日，整个皇宫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红绸从宫门一直延伸到金銮殿，沿途的宫灯都换上了崭新的红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杜若身着正红色凤袍，那凤袍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图案，裙摆拖地数尺，每走一步都似有流光溢彩。她头戴九凤冠，冠上的珍珠颗颗圆润饱满，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垂下的珠帘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更添几分威严与华贵。

在百官的注视下，杜若莲步轻移，一步步走向高台上的慕容铭翊。他一身明黄龙袍，袍上的五爪金龙仿佛要腾空而起，周身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威严，俊美如神祇。他向她伸出手，那双手修长而有力，指节分明。

“臣妾参见陛下。”杜若盈盈下拜，动作优雅而端庄。

慕容铭翊亲自扶起她，动作轻柔得仿佛她是一件稀世珍宝。他将金册金印交到她手中，金册上的字迹熠熠生辉，金印沉甸甸的，带着皇权的厚重。“从今日起，你便是朕的皇后，大宸国母。”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大殿中回荡。

杜若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眼眸中仿佛藏着星辰大海，又似有无尽的深情与期许。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将彻底改变——不再是顾府无忧无虑的杜姑娘，而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要承担起这天下女子的表率之责，要在这深宫中与慕容铭翊相伴一生。

“谢陛下。”她轻声说，努力挤出一丝微笑，那微笑却带着一丝苦涩与无奈。

典礼结束后，慕容铭翊被朝臣们围住贺喜。那些大臣们一个个满脸堆笑，说着阿谀奉承的话，杜若只觉得耳边嘈杂一片。她借口更衣，悄悄溜到了偏殿。她需要片刻喘息，这华丽的枷锁太重，压得她几乎窒息。宫中的规矩繁多，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她怀念起曾经在顾府自由自在的日子。

“娘娘。”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杜若转身，看到王顺站在廊柱旁，手里捧着一个锦盒。王顺微微躬身，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顾大人离京前，托老奴转交给娘娘。”

杜若的心猛地一跳。她接过锦盒，手指轻轻颤抖着。锦盒的材质是上好的紫檀木，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她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支白玉簪，通体莹润，没有一丝瑕疵，簪头雕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那梅花的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绽放。这是她十五岁生辰时，顾然答应送她的礼物，没想到他竟一直留着。

“顾大人说……”王顺欲言又止，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犹豫。

“他说什么？”杜若急切地问，眼神中满是期待。

“说愿娘娘此生如梅，经霜犹艳。”王顺低声道，“还说……他永远记得十年前那个雪夜。”

杜若的眼泪落在玉簪上，瞬间晕染开来。十年前那个雪夜，寒风凛冽，雪花纷飞。她被林太妃的暗卫追杀，奄奄一息地倒在雪地里。是顾然，他如神兵天降，从暗卫手中救下她，将她紧紧裹在披风里，轻声说“若儿别怕”。那一幕恍如昨日，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刻在她的脑海中。

“他……何时启程？”杜若的声音有些哽咽。

“今日午时。”王顺叹息，“顾大人不让告诉娘娘，怕您伤心。”

杜若握紧玉簪，簪头的梅花仿佛刺痛了她的掌心。突然，她做了决定：“我要去送他。”

“娘娘！”王顺大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这不合规矩……”

“备轿。”杜若的声音轻柔却坚定，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绝，“从偏门走。”她知道自己这一去可能会惹来诸多非议，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只想再见顾然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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