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一缕纯甜迷人心魂的檀香钻进方平鼻内,她抽了抽鼻子,醒了醒脑。
周围越来越多人,骑自行车的,骑摩托的,步行的,人们目光坚定地朝同一个方向走去,又汇来更多的人,把路塞得更加密实。
恍若一副正在收网的网,像收鱼虾一样把人群收紧,制成一块涌动的人粄,摩肩擦踵,连空气都稀薄起来。
看着无数的人头拱动,方平的心有点烦闷,她举目四望。
前面,远处的路口有无数人和车辆正在汇入,甚至还有汽车,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出现了,挤进了人流中。
靓丽的女司机探出了头,看了看路况,但不知怎的,她明明看到路况很差很拥堵,却没有调头,而是缓踩油门慢慢驶来。
行人和骑手们尴尬避让,却又避无可避无处插脚,临近白车的摩托车骑手更是一脸的无措,脚都不知道往哪插。
这辆车的驶入,让本来就十分拥堵的路况雪上加霜。
这下可好?
方平向后望去,后面密密麻麻全是人和车,形成一条浩瀚的长长的人车流,其中还有三辆动弹不得的灰色的黑色的小汽车。
这下可好,有得堵了。
这么多人来这边干嘛?
一个人手里提着的香烛给出了答案,这些人中大部分人是去上香的。
唉,人嘛,遇上困难总是想从外部寻找解决方式,可诸天神佛真的有那么多时间那么好的心情每个人都帮吗?
零和效应说的,有得必有失,这个世界上的物资就这么多,一个人的得就对应着另一个人的失,如果利害相关的人同时去拜佛,那就不知道菩萨该帮谁了。
而且,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灵,那为什么世上还有那么多不幸的人?
比如说自己命运不济,从小就不被父母看重,不被他们希望出生,也出生了,然后碰上罗青那个恶魔。
“如果拜佛有用,那你连寺门都进不了”脑海中忽然冒出这句不知道哪听过,也不知道是谁说过的话,忽然发现,眼前景像不正是如此,连寺门都难进去?
好不容易进到寺内,却发现,这里的情况不比外面好,甚至更消肥。
消肥是和青县的土话,意思是有些农产品种植很需要肥,没有肥就没有收益。
寺内人声鼎沸,四层香火炉里热火红烛哔哩吧啦地烧着、炉油嗞嗞地落着,散发出浓烈的焦香和烛香,旁边,铜制的看上去年代久远的香炉里,插着几百支香,全部都燃起了明火。
这里燃着的是依赖,是等天改命,靠天发达,向外求;而那边,是你拳我腿,行的是努力奋斗,负重前行和自我突破,中间的却是,呃——
冬日的太阳没有多少暖意,但照在人身上依然很舒服。
那个武馆老板娘,斜斜地靠在锄头样的七字房的最前端的桩架上,咋一看,像只胖糯糯的波斯猫,慵懒地眯着眼睛,一副天大地大唯我独行任我逍遥的状态。
突然间,她睁开了眼睛,一道电闪雷鸣般的光芒直击前方,发现是方平后,她瞬间收了光芒,重新恢复雍容娇懒的表情。
不知怎的,每次来到小武馆,不管周围有多少人,只要她在场,方平的目光都会落在她身上。
她隐隐有种感觉,这个人并不像她表面上那么平庸。
方平侧头,看了看正在挤踵跪拜神佛的芸芸众生,又看了看坪上努力训练着的人,转头,目光又落回女人身上。
女人露出了然的表情,坐直了身子,探究地看方平。
“阿姨,我练了力,现在我能抱四十斤的水跑楼上楼下了。”方平略有得志地笑道。
“噗”的一声,女人突然笑得天花乱坠花枝乱颤,那张平庸的脸看上去瞬间生动起来,有种这张脸皮不是真实的而是一张假皮的感觉。
方平惊愕了,呆住了。
女人捂着肚子,弯下了腰,哑笑了许久,这才收了笑意,正襟危坐起来。
“知道部队里怎么训练士兵吗?”她直视方平的眼睛,一股隐隐的威压之气从她身上浮出,“有时候会叫当兵的背两三百斤的猪跑步,一跑就是五公里。”
方平的身躯兀的一震,不知觉转身,机械地往外走。
两百斤的猪,两百斤的人,一个普通成年男子,一百六七十斤两百斤是很正常的事,自己四十斤力好做什么,随便一个成年人都推不动,更何况要打败他。
自己还好弱,两百斤力,那才是最基础的武力值。
那头猪快两百斤了吧?如果对上他,他肩膀一撞自己……唉,还用打吗,自己就摔到角落里了。
自己好傻,好自大,好自满,自大到了……呃,夜郞自大的程度。
螳臂当车,蚂蚁怼人,一个小指头都可以碾死自己,骄傲什么?
手上是凉凉的有点粗糙又有些光滑的东西,她回过神,见自己的手搭在白色质地的拱桥上,正抓着那宝塔形的莲瓣桥柱,人已经在桥的最末端了,前面就是庙门。
呃,自己居然连声招呼都没打就出来了,老板娘好心提醒了自己……
她连忙转身,穿过人潮,龟速地往回走,看到满山遍野凡有路的地方就站满了人,感觉像是自己手背上那一条条充盈着血液的粗血管般骇人,忍不住担心,这么多人会不会把桥把寺院踩塌。
终于回到了小武馆,她找到老板娘,向她道了声谢。
要拼命练力,怎么练?总不可能真找只猪来背,那太脏,也没钱买也没到这个程度,四十斤力,还差一百六十斤呢。
找个背包背四十斤的水瓶,前面再抱个四十斤的水瓶,这样加起来就有八十斤,走一步是一步。
五公里?五公里是多远?去外婆家的路程是十公里,一半的距离。
操场一圈是多少米,跑多少圈才有五公里?恐怕自己空手跑都跑不到五公里,得循序渐进,能跑多远是多远,先空手达标再负重。
与初一十五喧嚣敞亮的寺庙相比,家始终是冷清的,带着一丝薄凉的又充满逼人的压抑感,给人一种时时想逃离困入枯井的束缚感。
爸爸板直着身子,骄傲地坐在门前一米见方的楼梯廊上,妈妈小心温柔地贴着他,在他耳边温柔地说着什么,看到她,妈妈的表情有点奇怪,有种欲言又止的味道。
已经十一点多了,家里还是冷锅冷灶,方平没有停顿,也不等他们赶,自去烧火做饭,洗菜炒菜,不一会儿,就把午饭弄好了,然后叫他们吃饭。
爸爸一个眼神都没给她,板直地坐在主位,妈妈惯常地斜睨她一眼,也坐下,示意她装饭。
猪头弟顶着半边充血睡意朦胧的脸出来,直接习以为常地坐在桌旁,一副大爷样。
方平给父母添好饭,就给自己装了饭,刚想夹菜吃,就听到母亲尖锐的声音,“饿死鬼投胎?没看到弟弟没饭。”
方平隐晦地磨了磨牙,给她弟弟装了饭,看着她弟弟得意高傲地摇着头,一筷子就伸向桌上仅有的一碗新鲜菜——黄亚白。
婆婆碎碎做不完的家务事,不停消耗自己的时间,重男轻女的他们,呵呵!
吃完饭,她在矮凳子上坐下,伸长了酸肿的腿,让腿得到片刻放松,就听到父亲虎着脸说,“女人家家,没规没矩。”
得,女人就是木偶就是机器,永远不能抬头,这就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人,永远用模子套子套在女人身上,让女人做牛做马。
她收回了脚。
妈妈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干嘛,有话不说?方平挑开了脸。
“嗨?”妈妈声音不大却有些装腔作势,“打工打工,打了那么久的工,钱呢?”
方平顿时无语,噎住。
他们居然瞄上了自己打工的钱,瞄上满手冻疮的手劳劳碌碌做来的辛苦钱,然后,拿来养那堆啥也不是的狗屎!
“嗨,哪个人家的子女出去打工不给家里钱?”妈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我还在读书,本来可以不打工在家玩一个寒假,感情我是多事在自讨苦吃,然后承担自己不该承担的责任,去养那个废物?
“瞪什么瞪,蛮了不起,不给就滚,不准到这里吃我的饭。”父亲板起脸来凶。
玛德,只不过惊愕地看他们一眼,他们就这样反应激烈,就这样不把女儿当人看,当猪狗。
她斜了眼桌边抖着脚摇头晃脑的猪脑弟弟,他踌躇满志,一副与己无关又势在必得、什么都是他的宰你没商量的神情。
这么多年来,他什么都不用做,只一个眼神,父母就拼命使唤自己为他服务。
从小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奴役自己吸自己血,而现在,他还心安理得等着继续吸自己的血。
一股难言的酸涩堵在心口,“知不知我是怎么挣钱的?肿得跟馒头样的烂手天天洗菜……”
“翅膀硬了,滚出去,别指望我养你。”
爸爸吼道。
噌的一声,她站了起来,“我去住校,不用你们管。”
“呯”的一声,桌上的碗筷震起又落下,发出尖锐的碰撞声。男人脸上乌漆老黑,一副要吃人像老虎的样子,拳头也握紧了。
方平冷笑,“想打人,要不要我随便找个黄毛嫁掉?”
男人顿时想冲过来,被她母亲拽住。
无可托付,对自己没有任何用处却又只会掌控自己蹉磨自己,“信不信我没声没响走了,你们一分钱彩礼钱都拿不到?”
男人冲过来,拳头就快落到方平身上了,被她母亲死命扳住。
猪头弟弟得意的一切尽在掌控中的表情没了,他惊愕着,动了动身子,犹豫着是否要帮手阻拦男人。
“哼,”方平冷笑点头,“别惹我,惹毛了我,这辈子你们都找不到我。”
说完,她横了一眼那所谓的父亲,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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