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碎玉惊春

温蘅的睫毛在防护面罩下结出细小的霜花，羊毫笔尖悬在《杏林春宴图》破损的绢帛上方三毫米处。窗外积雪反射的冷光透过防紫外线玻璃漫进来，将恒温恒湿室染成青瓷色的囚笼。

"第七层命纸。"她对着通话器轻声说，喉间泛起胶矾水特有的腥甜。

工作台右侧的机械臂应声递来半透明的桑皮纸。这是师父传授的绝技——用七层不同厚度的命纸逐层托裱，方能复原明代古画特有的肌理。当纳米级显微镜的蓝光扫过绢帛断裂处时，她突然听见画中传来陶罐碎裂的脆响。

这是她二十三年来第一次在清醒时触发异能。

画中煎药的婢女抬起眼，廊下按剑驻足的将军正伸手接住飘落的杏花。那眼神像一簇裹着冰碴的火，烫得她手腕一抖。朱砂顺着笔尖坠落在宋锦裱边，洇出个血痣般的红点。

"温老师！"

助手小林撞开气密门的瞬间，温蘅已经用身体护住工作台。少女怀里的檀木匣磕在门框上，青玉碎片如星子坠落，在防静电地胶上敲出编磬般的清音。

"是霍先生送来的明代螭纹玉带钩......"小林的声音在看到满地狼藉时戛然而止。温蘅直起身，防护服后背的冷汗正顺着脊椎往下淌。她摘下面罩，被水汽模糊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尾一颗浅褐色的泪痣。

蹲下身时，青玉碎片的棱角突然刺入掌心。温蘅眼前炸开漫天箭雨，潼关城楼的积雪被染成胭脂色。玄甲将军的佩剑挑开流矢，染血的杜蘅香囊从战甲缝隙跌落，被铁蹄踏成齑粉。北风裹着沙砾刮过她的视网膜，留下针扎般的刺痛。

"温修复师打算握着凶器到什么时候？"

低沉的男声裹着雪松香劈开幻象。温蘅抬头，黑色大衣的衣摆扫过满地碎玉。男人垂眸时，镜链末端的翡翠骰子掠过她掌心血珠，在青砖地上溅出暗红的花。

霍骁的指尖擦过她手腕静脉，取走碎玉的动作像在拆卸定时炸弹。温蘅注意到他虎口处有道淡青色疤痕，与幻象中将军握剑的位置完全重合。

"霍先生。"她扶着工作台起身，后腰撞上明代剔红漆盒，"故宫文物医院有预约制度。"

"碎的是我霍家祖传的玉带钩。"霍骁从大衣口袋抽出丝帕，慢条斯理擦拭碎玉上的血迹。帕角绣着的朱雀纹样让温蘅太阳穴突跳——那是潼关守军的图腾。"听说温老师修复明代玉器的成功率是......"他突然倾身逼近，温蘅的眼镜撞上他锁骨处的黑曜石袖扣，"百分之百？"

修复室的氙灯在他镜片上折射出冷光。温蘅闻到雪松香里混着极淡的火药味，像刚开刃的唐刀擦过硝石。她后退半步，后腰抵住恒温箱的金属边缘："我需要看文物局的批文。"

檀木匣被推到她面前时，温蘅瞳孔骤缩。衬着明黄绸缎的三截断玉正泛着诡异磷光，龙头处的螭纹缺了半只角，断面呈现不规则的蜂窝状——这绝非自然断裂的痕迹。

"七天。"霍骁的指尖叩在乾隆年间的紫檀工作台上，"我要在除夕祭祖前见到完整的带钩。"他转身时大衣扫落案头朱砂，殷红粉末在宣纸上洇出晚霞般的残阳。

温蘅握紧电子放大镜。当偏振光以四十五度角切入断面时，玉质内部蜿蜒的金色纹路令她呼吸停滞——这竟是失传的"子母扣"工艺。明代工匠用鎏金丝作龙骨，将整块和田青玉雕琢出双重嵌套机关。

"小林，准备超声波清洗仪。"她戴上乳胶手套，"联系材料科要一份明代鎏金成分报告。"

"不必。"霍骁突然按住她触碰内线电话的手。温热的触感让温蘅想起幻象中将军染血的掌心，"所需数据已上传至内网，密码是你生日。"

全息投影在空中展开三维结构图时，温蘅后颈泛起细密的战栗。鎏金丝的分子结构竟与人类DNA双螺旋惊人相似，每条凹槽都刻满微缩的篆文。当放大倍数超过10^6时，那些文字开始流动重组，最终凝成《墨子·备城门》的段落。

"霍先生对文物修复颇有研究？"她故意让镊子划过扫描仪镜头。

"不及温老师精通时空穿越。"霍骁的镜片反射着数据流，"毕竟能同时出现在崇祯十六年和2023年的人，实在罕见。"

恒温箱发出刺耳的警报。温蘅转身瞬间，霍骁的钢笔尖已抵住她颈动脉："潼关城破那日，你在将军府地窖藏了三坛鹤顶红。"他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凝固的汗珠，"需要我提醒是在第几块青砖下吗？"

02:30，故宫神武门外。

黑色奔驰G63的仪表盘闪着幽蓝的光。霍骁扯开浸血的衬衫，心口处的朱雀纹身正在渗出细密血珠。车载屏幕弹出加密邮件：【M-0792号文物已激活 记忆同步率83%】

后视镜突然映出个戴兜帽的身影。霍骁猛打方向盘，改装过的防弹车窗溅起一串火星。子弹击中的位置，恰是三百年前那支洞穿将军心脏的箭矢落点。

03:07，文物医院地下一层。

温蘅将玉带钩残片放入真空箱时，指尖突然痉挛般抽痛。这让她想起大二在西安碑林的下午——当指尖抚过《集王圣教序》拓本时，金戈铁马的幻影涌入瞳孔，醒来时急救车的蓝光正割裂褚遂良的碑刻。

"温老师？"小林的声音带着哭腔，"保卫处说拍到有人翻墙......"

整栋楼的警报器突然嘶鸣。温蘅反手扣住恒温箱的电子锁，余光瞥见窗外梧桐树上掠过黑影。她将玉带钩塞进防护服内袋，后背贴上存放青铜器的防爆柜。

"去启动二级防护系统。"她把吓呆的助手推向货梯，"走应急通道。"

黑暗如潮水漫过修复室。温蘅屏息听着通风管道的震动，右手摸向工作台下方的报警器。雪松香混着血腥气袭来时，红外线报警器的红光正扫过霍骁染血的锁骨。

"温老师藏东西的手法，比苏富比的安保管用。"他单手撑在她耳畔的防弹玻璃上，血珠顺着玉带钩断口滴落。温蘅的膝盖顶住他腰间的枪套："霍先生擅闯国家一级安防区，我可以就地击毙。"

"真巧。"霍骁染血的指尖抚过她防护面罩的卡扣，"我接到的命令是保护M-0792文物，击毙所有......"他突然闷哼，温蘅的钢笔尖正抵住他肋间的旧伤——潼关城楼上被流矢撕裂的位置。

玉带钩突然在防护服内袋震动，发出编钟般的嗡鸣。霍骁瞳孔收缩的瞬间，温蘅看见他虹膜深处掠过朱雀展翅的虚影。三百年前的记忆如潮水倒灌：

崇祯十六年冬月廿三，将军跪在霍氏宗祠。玄铁甲胄上的冰碴坠入火盆，溅起青紫色的焰。他用玉带钩断口划破掌心，血珠滴入青铜觞："列祖在上，霍骁宁受千刀万剐，不娶非心属之人。"

门外送嫁队伍的唢呐声刺破雪幕。他扯断胸前红绸掷入火盆，朱雀纹的婚书在火光中蜷曲成灰。管家惊恐的呼喊与幻象外的警报声重叠："将军！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温蘅！"霍骁的低吼将她拽回现实。

箭矢破空而来的刹那，霍骁的枪口爆出幽蓝电弧。温蘅看见特殊材质的子弹在空气中划出螺旋波纹，与青铜箭镞相撞时竟发出编钟般的轰鸣。气浪掀飞她的防护面罩，纷扬的青丝间闪过无数记忆残片：

宣德三年的星夜，医女提着药箱跌进将军帐。霍骁赤着上身任她剜出肩头箭簇，火把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牛皮舆图上。"阿蘅可知这是何物？"他蘸着伤口渗出的血，在沙盘画出嵌套的玉璧图形。

民国二十六年的雨夜，长衫男子在枪声中推开戏院化妆间的门。名伶指尖的玉带钩残片沾着胭脂，被他含进唇间："漕帮的船卯时开，这物件比命重要。"

1999年的暴雪夜，十岁的温蘅在父亲书房发现泛黄的考古日记。钢笔字在某个段落突然变得狂乱：【M-0792不是玉器！它在呼吸！在......】

"低头！"

霍骁的暴喝将她扯回现实。第二支箭洞穿防弹玻璃，擦着她耳际钉入身后的《清明上河图》复制品。箭尾刻着的北斗七星图让她浑身血液凝固——与超声波清洗仪上浮现的图案完全相同。

"去保险库！"霍骁单手拆下展厅的青铜盾牌，火星在他定制西装上燎出焦痕。温蘅摸到玉带钩正在发烫，鎏金丝刺破防护服在她心口烙下朱雀纹。

奔跑中，她听见霍骁的军用通讯器传出加密频道通话："目标携带γ射线源，建议立即销毁M-0792。"

"谁敢动她！"霍骁突然对着袖扣怒吼，温蘅这才发现那枚黑曜石竟是微型通讯器。他扯开领带缠住血流如注的右臂，古铜色皮肤下浮现出电子脉络般的幽蓝纹路。

文渊阁飞檐上的傩面人收起长弓，从背后抽出两柄苗刀。刀身花纹与玉带钩的鎏金丝如出一辙，在晨光中流转着血色。温蘅的视网膜突然灼痛，前世记忆如潮水倒灌：

那是子母扣机关首次启动的夜晚。霍骁握着她的手按在玉璧中心，鎏金丝突然暴起刺入两人腕脉。鲜血交融的瞬间，整座边塞城池的地道图在他们眼前浮现。更鼓声中，他咬破舌尖在她眉心印下血誓："以霍氏百年气运，换你七世轮回不饮孟婆汤。"

"小心！"

温蘅本能地扑倒霍骁，苗刀擦着他后颈没入金砖地缝。玉带钩突然爆发出强光，所有接触过它的文物同时发出共鸣。安保系统的激光网突然调转方向，将傩面人困在光束构成的二十八宿星图中。

"原来你就是钥匙。"霍骁扣住她颤抖的手，眼底翻涌着温蘅看不懂的情绪。他染血的指尖抚过玉带钩缺口，鎏金丝突然自动缠绕重组，将残缺的螭首补全为踏火朱雀。

地砖突然开始震动，温蘅听见地下传来齿轮转动的巨响。霍骁将她拽进突然开启的密道时，傩面人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霍家小儿，你以为改得了天命？！"

黑暗吞没他们的瞬间，温蘅在霍骁瞳孔里看见自己前世的样子——医女腕间的白玉跳脱正渗出丝丝血迹，与此刻缠绕的鎏金丝渐渐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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