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天很蓝,云很轻。西三旗一家名为“沐颂小馆”的二层小洋楼中,有位穿着围裙的假小子正在咖啡机前忙前忙后。
(“沐颂”,英语“Monsoon”的音译形式,因北京属于温带季风气候区,因而得名。)
“老板,来一杯焦糖玛奇拿铁。”一位顾客神不知鬼不觉站在点餐台前,指关节有节奏地轻叩大理石质台面。等待的过程中,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向一张被叠起来的纸上,趁人不注意悄悄打开,只见上面是一张德语专四的成绩单,右下角印着北京理工大学的红章。
62分?难怪现在来小巷胡同里开咖啡馆。正当此时,一声“先生,您要的焦糖玛奇拿铁,请慢用”打断了他的思绪。提着装盛纸袋离开时,那名顾客再次用余光打量了一下狼尾短发假小子的身影。
假小子叫鹤田莱沁,是沐颂小馆的老板。人们只知道她是日**鹤田悠真和没落的英国世家小姐佩尔娜·布莱克的女儿,从小在台湾省长大,如今与丈夫和女儿过着平淡的生活。送走最后一位客人,鹤田菜沁将门把手上挂着的牌子翻了个面,准备打烊。
沿踏着休息区的螺旋木阶梯抬阶而上,穿过一条种满绿植的长廊,莱沁站在了一扇红木门前。
“吱啦——” 金属门把手轻而易举被打开了,她的丈夫,厄尔普斯·波特正在给他们的女儿威廉敏娜·波特念着他新写的故事。
在拥抱丈夫、亲吻女儿之后,莱沁回到房间换上常服,从书架上取下一个黑皮本。翻开封面,第一页用行楷字体写着:此物属于鹤田莱沁。
黑皮本内页早已泛黄,纸页皱巴巴的,还有一股潮湿的海风味儿。窗外月光照在上面,当年那些被遗忘的记忆逐渐清晰。
「2010年的夏日,记忆中英式老宅的铁落漆木门在我身后缓缓关上,那年我7岁,失去了最后一位在世的直系亲属。从此,我被秘密送至宝岛,在基隆渔港上开启了新生活。
收养我的阿爸常年靠打鱼为生,当时他正值壮年,一直没有娶妻生子。对于我,他给我的规划是只念到中学毕业,因为他急需一位帮手,一位接班人。“如果你在学校不是最好的,你就不用继续念书了。”阿爸时常这样对我说。
在学校里,我刻苦学习,几乎一门心思扑在书本上。学校里的老师们很喜欢我,夸我乖巧、态度好,每一次的作业,几乎每科都能得“优”。
唯有在课间、体育课以及放学后,才会短暂地和同龄人玩一会儿。而我们玩得最多的,便是用仿制的渔网兜住石子和见壳,用来装饰从路边拾来的空罐子作笔月筒;年纪稍大一点时,则改为玩翻单杠——别的孩子总能轻而易举翻过去,可是我不行。相反,我玩“鸭子过河”倒是如鱼得水。
13岁那年,我以全校第一的成绩毕业,考入了台北市的公立中学。陪伴我十三年的长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
对此,阿爸的解释是,“海风太潮,粘住发丝就难办了。”从长发到短发,刚开始还有些不适应,后来因中学课业增多,也就慢慢忘记了。
记得有次公民课上,老师问我们将来想干什么,我想也没想就说“想去北京” 四周的座位发出了阵阵笑声。自打那一刻,我一直朝着这一目标而奋斗。
“为什么想去北京呢?”当我的好友林可莉这样问时,我只说“因为北京是中国首都”。但若问我更具体的原因,即便是多年以后的我,也未必能答出来。
我开始悄悄自学普通话、简体中文的书写,阿爸知道后并没说什么。而是又一次教我如何用星星辨识方向——我与阿爸之间对话时仍旧用闽南方言。有时他骂我不知天高地厚,却又在私底下查阅与大陆有关的一切。
18岁的我得偿所愿,通过港澳台侨联考招生考上了北理工德语专业——也许我永远无法搞懂自己将要学的那个专业,只知道该专业分数线较低。
进入大学,我发现自己渐渐爱上了短发,童年时长发的样子早已变得模糊。学期初,我获得军训标兵,这不仅意味着一项荣誉,也意味着身份的认同。
我以为是这样,可是我错了。我的嗓子不错,唱歌从不跑调,加入了学校的红歌合唱团。然而没等我唱完那首《歌唱祖国》,又有人笑我,他们倒不是嘲笑我的口音,而是拿我的身份开政治敏感的玩笑。为什么?我一直以为大学生都该成熟了呢。
对于目前所学的专业,我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如同这学校里千千万万个大学生一样,每天按部就班上下课。当年想要来北京的梦想实现了,可当真正来到这里,我活得却像一台生锈的机器。
那会儿只要没课就喜欢在校园内外独自一人到处闲逛,我逛过太多的名园和博物馆,也逛过商场。游玩时的很多细节都忘记了,唯有一些纪念小商品(比如文创书签、松鼠木雕等)证明我去过。
我不记得大学四年里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只记得当年每一科都能很完美的维持在60分以上,90分以下。值得一提的是,我的选修课成绩远远高于必修课的成绩。
阿爸走了,走在了我毕业的那天。临终前他对我说,“如果混不下去了,就回来继承渔船吧。”而我当时只是握住他的手,未曾所言。至于那艘渔船,我一直让它停靠在基隆的岸边,当作儿时的记忆。
我的同学们陆续找到了路,而我却总是踌躇不前。某个晴日的下午,当我又一次在北海公园数鸭子,偶然遇到了一位和我年纪相仿、仪表堂堂的青年。他说,他叫厄尔普斯·波特,正准备写一本关于中国自然景观的故事书。
听到厄尔普斯的姓氏,我半开玩败笑半认真的问:“是《哈利·波特》中的‘波特’吗?”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哈利·波特》是我小时候为数不多看完的课外书之一。
他说不是,而后告诉我,《彼得兔》的作者毕翠克丝·波特算得上他的祖先。我很喜欢厄尔普斯,不是因为他在文学界有多高的成就,也不是因为他的仪表多么整洁,而是因为他从不会过问我的过去、妄加猜测、评判我的一切。
来年惊蛰蛰,万物复苏,我们办了一场简单的婚礼。结婚后不久,厄尔普斯买下了一座二层小楼,我觉得里面的布局特别适合用作咖啡馆。刚开业的时候,店铺内还有些冷清,而我先前也去了别的店里考察过,决定有的放矢:先是适当调整饮品价格,并在店门口立了块儿牌子。
打那以后,沐恩小馆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来这儿的人们大多数不是来喝咖啡的,而是单纯来休息的。这家店里,有的顾客只待上一小会儿就匆匆离开,有的则在这儿过夜。厄尔普斯和我总会尽心所能照顾到每一位顾客。」
日记写到这里戛然而止。里面被莱沁撕下了好几页——也许是觉得难为情,也许是出于别的考虑。忽然间,一阵敲门声传来,只见威廉敏娜拿着一本故事书,想让莱沁念给她听。
“进来吧,威廉敏娜。今天想要读哪篇故事?”“《不来梅的音乐家》,我喜欢这篇。”
读着,读着,威廉敏娜睡着了,莱沁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同样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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