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韩伊预料到自己以伤换伤必定不会太好受,那只蓝鲛穿胸一击也可以说是在他意料之内了,没什么好后悔的。
只是意识被黑暗吞噬前,陌生而又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贺韩伊久违地想起来有关前世与今生的一些东西。
思绪就像走马观花般浮浮沉沉,浮光泡影的回忆破碎在他伸出的指尖。
贺韩伊实际上是个很淡薄的人。
前世的妈妈总和周围的亲朋好友夸她懂事孝顺,虽然内向,但也是个慢热的好孩子。
可只有贺韩伊自己知道,她其实不是慢热,就是生性冷漠,看似腼腆害羞,实际上心中毫无波澜。
她与世界存有隔阂。
可以作出孝顺父母,礼敬师长,友爱同学的良好形象,可以买猫粮照顾公寓楼下的流浪猫,可以和同学们玩闹在一起,爱游戏,爱美食,爱一切美好。
看上去是一个完美的性情内敛,容易害羞但又热爱生活的女孩子形象。
可她出自于对外界的正向大流观念作出的反应,不代表她本人真实的意愿。
人设罢了。
过去很多深夜,舍友们轻微的呼吸声起伏,床帐下是她自厌自弃到想要自毁的念头。
可她又很怕痛,怕惹麻烦,怕给其他人添乱,怕所有未知,于是不敢下手。
就像先生曾经说的那样,懒于求生,又不乐死,实有太板,寂绝又太空,疲倦得要休息,而休息又太凄凉,她找不到抚慰。
她实在又很懦弱。
日复一日不见希望。
于是寒凉海水浸没口鼻时她也毫无留恋与挣扎,抱着就这样吧的心态被水波淹没。
而今生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慈爱的姑祖母,严厉的父亲,宽容的母亲,还有许多许多人,贺韩伊在乎他们吗?或许吧,但没那么重要。
那他在乎自己吗?
应该也不太在意。
所以在被足以致命的伤贯穿胸口时,其实他并不后悔。
只是意识消失前贺韩伊忽然想起一双沁泪的眼眸,有些像前世她偶然从下水道捡回家的一只奶猫。不是眼型瞳色等外形像,而是神态,与其中蕴含的求生欲望很像。
他忽然有些舍不得死。
那是他们年岁都很小的事情了。
彼时贺韩伊下课路过御苑清池,他不经意间竟瞥到有许多人正围着一处靠着假山石的庞大巨木,指指点点。
贺韩伊看不清那些人在做什么,也无心去掺和那些世家子们乱七八糟的事情。
人太多了。
吵嚷得叫人头疼。
他在人多时心里便会没来由打怯。
许多方面他装得得心应手,可畏惧暴露于他人视线之下,或是不得不与他人相处时的恐慌却做不得假。
姑祖母等着自己回去吃点心呢。
他这样想着。
可是回到慈宁宫要绕过那块地方,于是贺韩伊暗自鼓气,只装作自己没有看见这许多人,埋着头向前冲。
可是这些人中领头的是太子即墨奕,这位一向是个霸道的主儿。小太子穿着锦衣狐裘,稚嫩的眉眼此时便初现锋利端倪。
他本来拿着鞭子作势要抽被吊在树上两个蓬头散发、看不清长相的孩子。
可余光偶一瞥到贺韩伊冒头,他即刻扔了手里的鞭子,快步挡道,眼疾手快捏住贺韩伊披风上的袱帽,语气不快:“你躲什么?孤还能吃了你不成?”
贺韩伊不语,意图挣脱他的束缚。
见贺韩伊明显不待见,即墨奕脸色肉眼可见黑了,一旁适才还在起哄的众多世家子也不敢出声,枪打出头鸟,这两个一个是金枝玉贵的太子,一个是出身显赫的太后侄孙,他们哪一个都得罪不起。
贺韩伊知道躲不过去,无奈从乌龟壳里探出头:“请殿下安,我还要去慈宁宫陪侍姑祖母,殿下能否放我先走?”
即墨奕冷笑,扬着脖子没说话。
也没松开抓他衣服的手。
这时候对面树上被吊着的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蓦然哀呼,微弱的声音使得贺韩伊以为自己耳中突现幻觉。
“求殿下……救命………”
直到那丝丝缕缕不成调的哀求声再次出现,才让贺韩伊确认不是幻听。
他适才低头走路,没发现被吊着的人。现下闻声抬头,乍一看到两个衣衫褴褛,不足蔽体的瘦弱孩童被捆着手脚成一字状吊在树枝上,神色大变。
要知道此时几近隆冬,猎猎寒风吹在自己脸上都觉得疼的刺骨,厚重暖段披风笼罩的身体只在外头走了一会儿便有些凉意渗进,更何况简衣烂裳的两个孩子。
他们看身形还不如自己强健呢。
裸露皮肤冻得青紫,本能的打着颤。
这群人聚在这里原来是在霸凌两个小孩。
前后两辈子,霸凌都是贺韩伊最难以理解和接受的事情之一,他心中突然生出些愤怒和难以置信,他一直以为即墨奕只是脾气坏了些,自我了些,却没想过他会是自己最厌恶的那一类人之一。
贺韩伊打掉揪在自己衣帽上的那只温热的手,不顾即墨奕赫然大变的脸色跑去那两个可怜孩童身边,手脚麻利放下他们。
当两个伤痕累累的幼儿全身进入他视野中,瘦骨嶙峋,简直像极了两个皮包骨的人形架子,怎一个凄惨了得。
贺韩伊心中愤怒更加高涨。
姑祖母此前新制了宫规,要求善待宫人。
哪怕是充入掖廷的罪奴也没有这样凌虐的!
而那边即墨奕的坏脾气也起来了。
看着被贺韩伊挥开的手略微怔愣后回神,即墨奕精致的面容都有些狰狞。
“贺韩伊,你敢打孤?!”
贺韩伊指挥着侍卫抱着这两个孩子跟自己走,却对即墨奕的怒骂充耳不闻。
“贺韩伊你站住!你竟然为了这两个野种打我!”
“你怎么能为了这两个野种打我?!”
野种?
心里有了点猜测,可——
贺韩伊顿足,被冻得发白的小脸满是倦怠嫌恶:“不管这两个孩子是何出身,这都不是你虐待他们的理由,杀生而不虐生。殿下,我一直以为你跟京里那些视人命于草芥的纨绔不一样的。”
即墨奕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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