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土壤

早读的声音嗡嗡作响，像无数只蜜蜂在头顶盘旋，搅得人脑仁发涨。我坐在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后背抵着硬邦邦的椅背，那点被撞的隐痛像背景噪音一样顽固地存在着。

讲台上，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卢老师，一个四十岁左右、面容和蔼但眼神锐利的女人，清了清嗓子。早读的嗡嗡声像被掐住了脖子，迅速低了下去。

“安静一下，”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最后一点杂音，“占用大家一点早读时间。昨天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 她目光转向我，带着一种温和的审视，“叶禾同学，刚从桂梧中学转来，大家欢迎一下。”

几十道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探究，还有一些或许是善意的打量，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像无数根无形的探针，瞬间扎在我裸露的皮肤上。

“叶禾，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吧？” 卢老师的声音依旧温和。

我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轻微的声响。目光扫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喉咙干涩得厉害。“大家好，我叫叶禾。禾苗的禾。以后……请大家多关照。” 声音有点发飘，说完赶紧坐下，感觉耳根都在发烫。

“欢迎叶禾同学！” 卢老师带头鼓了下掌，稀稀拉拉的掌声在教室里响起，带着点敷衍的暖意。

刚坐下，胳膊肘就被轻轻碰了一下。同桌陈悦那张圆圆的、带着点婴儿肥的脸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她飞快地左右瞄了一眼，然后从桌子底下塞过来一小块包装精致的巧克力，压低了声音，像分享一个秘密：“喏，吃个巧克力压压惊！别怕，老班看着严肃，其实人挺好的，刀子嘴豆腐心！”

我低声说了句“谢谢”，把巧克力攥在手心，包装纸发出细微的窸窣声。陈悦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又飞快地转回去，装模作样地翻开语文书。

早读结束的铃声像救命的号角，又熬过了两节连堂的政治课。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个戴着厚厚眼镜、头顶锃亮反光的中年男人就夹着教案和三角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教室里残留的窃窃私语瞬间死寂。

“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翻到第68页！” 数学刘老师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他扶了扶滑到鼻梁中间的眼镜，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全班，“函数单调性！高考重点！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以为文科生数学就可以糊弄！”

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尖锐的声响，留下复杂的函数图像和推导步骤。粉笔灰簌簌地飘落，在讲台上积了薄薄一层，像一层细碎而冰冷的雪。

“看黑板！看黑板！看我画的这个区间！” 刘老师用三角板重重敲着黑板，粉笔灰扑簌簌掉得更欢。

我努力辨认着黑板上那些跳跃的符号，听不懂，也看不懂。

课间的铃声终于响起，紧绷的空气瞬间松弛下来。

“呼！老刘的课真是要命，感觉脑细胞死了一半。”陈悦夸张地伸了个懒腰，把脑袋搁在摊开的《五三》上，侧过脸看我，眼睛又亮了起来，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哎，叶禾，问你个事儿呗？”

我心里咯噔一下，隐约猜到她要问什么。果然……

“你真是为了程子言转来我们学校的啊？”陈悦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里的好奇简直要溢出来，“昨天开学典礼上那么劲爆！教导主任早上是不是又找你了？我看你早读下课就被叫去办公室了。”

她的话像小石子投入心湖，昨晚和今早的画面又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教导主任办公室里，李国栋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语气比昨天更严厉：“叶禾同学，我再说一次，离程子言远点。昨天晚上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记住，你是来考大学的，不是来惹麻烦的。”

“没什么……”我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试图把陈悦的注意力引开，“就是……问问我适应不适应。” 声音干巴巴的，没什么说服力。

“切，我才不信呢！”陈悦撇撇嘴，显然没被糊弄过去。她凑得更近，神秘兮兮地，几乎是在耳语，“我跟你说，程子言在我们学校，常年年级第一，甩第二名几十分那种！但是……”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人特别冷！特别特别冷！跟台机器一样，没表情，没废话。他们班的人说他除了刷题就是刷题，走路都不带看人的，气场两米八！外号‘冰山程序’！教导主任好像也特别关注他，但具体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

“昨天你冲上去拽他，简直……太勇了！”陈悦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混合着崇拜和后怕的复杂光芒，“后来教导主任把你叫走，我们都以为你要挨处分了呢！你到底怎么认识他的啊？真是小时候邻居？那他干嘛那样对你？太奇怪了……”

是啊，太奇怪了！为什么呢？

无数个问号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人喘不过气。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陈悦的追问和好奇的目光，像无形的压力，让我只想逃离。

“我去趟洗手间。”我匆忙丢下一句，几乎是逃也似的站起来，推开椅子，低着头快步走出教室，把身后嘈杂的议论和探究的目光都关在了门内。

走廊里的空气稍微流通些，带着水房飘来的淡淡消毒水味。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吐出一口气，试图平复混乱的心跳。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楼下通往食堂的小路上，几个身影正朝着办公楼的方向匆匆走去。

为首的是教导主任李国栋，他步子迈得很快，脸色沉得像水。跟在他身后的那个挺拔身影，穿着严丝合缝的蓝白校服，背脊挺直，步伐依旧稳定，却透着一股被押解般的僵硬。

程子言！

他被教导主任带走了。

心猛地沉了下去。教导主任早上严厉的警告言犹在耳。是因为昨晚的事吗？还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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