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

沈元的印象里，苏昭总是在笑。

傻乎乎地笑，不知所措地笑，抿着唇羞涩地笑，高兴地笑。

笑起来的时候有个尖尖的小虎牙，露出浅浅的梨涡。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片潮湿的雾气，湿漉漉地望着别人的时候，模样极可怜可爱，像是一只黏人的小狗。

所以当见到这个满身滔天煞气，手持断剑，表情似笑非笑，端坐在高座上的人的时候，沈元差点没认出来。

男人一身红衣，额间一点妖异红痕，慵懒地斜靠在高座之上，一只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俯瞰下方。

左侧跪着青面獠牙的鬼面祭司，右侧立着背生骨翼的紫瞳魔将，阶下十八尊魔傀双目燃着碧磷火，随王座两侧的玄铁锁链发出刺耳摩擦声。

他的额头之间，一道裂缝中透出的竖瞳冷光，随意地掠过那些跪拜在他脚下的众生。

男人仍旧是笑着的，只是笑意分明不达眼底，除了相似的眉眼，再无往日的痕迹。

十二根仿佛由骨骼蛟龙构成的柱子之间，浮动着幽幽的蓝色冥火，如同鬼魅般闪烁。

这分明是之前他和苏昭的宗门，只是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

这个幻境苏昭什么审美，怎么把原本走极简风的宗门变成了这个样子。

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尊主，玄门掌门已经抓到了。”

玄门掌门那个老头子不是和苏昭关系最好了吗，他抓玄门掌门干什么？

剧情里也没这一段啊。

沈元不解，沈元还在仔细钻研，沈元心想难不成是这玄门掌门哪里得罪了苏昭，所以苏昭想给他一个教训？

直到苏昭轻描淡写地吐出一个字：“杀。”

男人托着下巴，姿态慵懒，语气从容地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这是魔尊苏昭。

沈元身体一顿。

天光之下，他终于看清了男人王座下一片浓稠的红。

剧情前期的主角是一个呆呆傻傻的小笨狗，被别人欺负了也不会反抗，记吃不记打，哪怕被别人骗了一次又一次，只要示示弱，小笨狗就会摇着尾巴扑上去。遇到什么委屈了只会含着泪往肚子里咽。

十七岁的苏昭第一次踏入修仙界，只带了一个小背包，一条红线，懵懵懂懂进了剑宗。他什么都不懂，心比天高，许愿成为大侠，救人救已，成为人们口中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二十七岁的苏昭浴血归来，再也不信人心，干的第一件事是灭了自己的宗门。一身红衣，一柄断剑走遍天下。从此无心无情，再无软肋。号令群英，叱咤风云，只做天下第一人。

沈元抬起眼。

而在这一瞬间，四周温度骤降。

男人脸上一直挂着的漫不经心地笑消失了。

他的目光隔着幻境的雾，直直地刺向沈元。

光芒骤暗，王座后盘踞的九首魔蛇在此刻同时睁开竖瞳。

沈元感到一种极致的冷。

好像回到了他万剑穿心苏昭的那个夜晚。

那天的风也是像现在这样冷，没有一点阳光，冷的他的指尖都有些颤抖。什么风声雨声蝉鸣鸟叫他都听不见了，只能听到男人疯癫一般又哭又笑的大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但有些事情注定是没办法有答案的。

就像那天明明太阳很大，为什么还那么冷。

就像为什么他的幻境，是未来他从未见过的苏昭。

就像日升日落，黎明过后为何总是黑夜。

所以沈元只是垂眼。

一如现在这般。

寂静之后，他听到苏昭开口。

“第七个。”

“什么第七个？”

回应他的是铺天盖地的剑影。

只一瞬间，七枚烛火聚成赤练缠上沈元的手，铺天盖地的剑影刺向沈元，堵住了他逃走的最后可能。

苏昭操纵着火焰把他拽到自己的身前，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指尖摩挲着他的嘴唇，表情沉郁。

“你是第七个，装成他的样子的人。”

“装？装成谁？我为什么要装成他的样子？”

沈元看着他。

烛火看着唬人，落到他手心却不热，沈元揪住火焰的小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指尖挠着它们。

好奇怪。

他心里清楚，他可没伪装什么身份，现在用的就是他的原装皮。至于装成谁，那还用说嘛，肯定是他扮演的角色沈慕离。

就是有些奇怪，为什么苏昭会以为有人故意装成沈慕离，看样子还不少。

自从他把苏昭“杀死”后，难道这个名字不该成为禁忌吗，怎么还有人这么大胆？

沈元刚发出疑问，被苏昭一个毫不留情的怒怼撤回了。

他猛的掐住沈元的脖颈。

“别用这种恶心的表情和我说话。”

恶心？

沈慕离的脸可是他捏了好久才捏成的，竟然敢说他恶心。

沈元气极。

他拿起剑。

只一瞬间，剑影弥漫。

整座大殿突然翻转成倒影世界，无数柄悬空的残剑竟然开始共鸣。

剑刃交错的裂痕里，浮现出十年前他们在梨花树下交换剑穗的残像。

小孩拽着某人的衣摆，亦步亦趋地跟在另一个人的身后。两个人的倒影交叠在一起，像他们纠缠不清，理不断剪还乱的前世今生。

他拿剑拍了下苏昭的脸，笑容恶劣。

“恶心，嗯？”

反正是在幻境，也不算ooc。沈元想到这，笑容加深了些。

“当初是谁哭着求着喊我当师兄的？”

剑下的人动作一僵。

似乎是过了一瞬，又似乎是过了好久，那人低下了头。有雾气在这时升起，跟着模糊了整片幻境，恍惚间，他好像看到那人微红了双眼。

“沈慕离？”

他听到他轻轻地喊。

像是不忍惊扰一场幻梦。

好奇怪。

明明他才是幻境。

可是沈元的声音也跟着莫名轻了起来。

他低声应道：“是我。”

“为什么？”

沈元问。

冰冷的剑顺着脖颈滑落，落到心脏处。

他垂下眼，神情模糊在阴影里：“为什么要杀了玄门掌门，为什么要灭了宗门，为什么——”

“要成为魔尊。”

刚才的温情顷刻间消散。

沈元的声音依旧很轻，落在他心脏处的剑却拿的很稳。

不是什么事都要有答案的。

可沈元却说：“不要骗我。”

苏昭笑了。

“因为你呀。”

剑锋刺入皮肉的闷响被暴雨吞没，那人却踉跄着向前半步，任由剑身穿透单薄脊背，染血的指尖触到他后颈。

眼中带着明晃晃的恨，如云般翻涌在深沉的眸中，又似乎藏着些其他的什么东西。

“沈慕离——”

模样逐渐与前世重合。

啊喂，不是啊，你自己找死不要带上我啊！

沈元以为他要动手，正准备抬手一个大招，却忽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苏昭把额头抵到他额前，温热的血迹顺着脖颈往下流。他生生让剑穿过他的身体，双手环抱住沈元，血染红衣，他竟然还在笑。

他笑的那样开心，带动着肩膀也跟着一起颤抖起来。沈元一时有些怔然，正准备望去，男人却骤然消散于原地。

只剩下男人低低的啜泣。

那时他说：“若有来世，我必让你，万劫不复。”

现在他说：

“这一次，不要再丢下我啦。”

字字泣血，声声低泣。

沈元垂下眼。

【滴！警告，警告，主角生命体兆极速下降，濒临死亡。】

【滴！警告，警告，主角生命体兆极速下降，濒临死亡。】

机械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元皱了下眉，飞快向苏昭奔去，边飞边买了个易容丸和救命丸。

淦！

他可不想刚回溯就GG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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