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各忧其心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打架？悠然在这儿，她的心脏经不起刺激你们不知道吗？！你们太过分了！”许巍无法控制自己的震惊和愤怒，冲着还在扭打的魏岭生和凌越大声地吼道。

何清仪看着女儿满脸惊惶地缩在墙角，又光着脚站在地上，真是万分的心疼。冲过去一把把女儿抱在怀里，又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快到床上去。”

对于魏岭生来说，许巍大声的怒吼震撼的不是耳膜，而是他的内心。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颤动了一下，忽地站起身，从和凌越的扭打中退出来，扭头看了一眼被何清仪抱在怀里的许悠然。脸腾地变得通红。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犯糊涂了。”他懊悔地低声地说道。

“许叔叔，我……”凌越刚要开口，被许巍愤怒地一抬手打断了。

“不要说了！我也不想听任何解释和道歉的话！你们俩都出去！”许巍声音不大，语气中却带着不可违拗的威力。

正在这时，陈护士长和两三个小护士，也急步走进了病房。

“你们怎么回事？啊？在病房里打架！太不像话了吧！”陈护士长边说着，边看着地上摔碎的玻璃花瓶和散落一地的鲜花，抬头扫了一眼魏岭生和凌越，又看了看已经被何清仪扶着躺在床上的许悠然，生气地接着说道：“赶紧把这里打扫一下，其它人都出去！让病人静一静。”

“我来扫我来扫。”魏岭生连声说着，跑出病房去找扫帚和簸箕。

许巍看着女儿胸前抱着一个什么册子，一直不肯松手，心里觉得有些诧异。不过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多问，他对妻子嘱咐道，“清仪，你好好陪陪悠然，我们先出去。”

说罢，又转回头来，对陈护士长说道，“真是抱歉，护士长，没有想到会闹这么一出，实在是抱歉了。”

“行了，让老魏把这打扫干净，留她妈妈陪她一会儿，你们都先出来吧。”陈护士长边说着，走过去看了看许悠然的情况，又生气地瞪了一眼还喘着粗气靠墙站着的凌越，转头对跟在身边的几个护士说，“好了，走吧。”

这时魏岭生已经拿了扫帚和簸箕过来，他匆匆瞄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许悠然，就开始打扫地上的玻璃渣子。先蹲在地上小心的把花整理出来，重新放在桌子上。又仔细把地上的玻璃渣子扫干净。

许巍对凌越严厉地使了一个眼色，凌越会意，愤懑地跟着他往外走。陈护士长也带着几个护士出了病房，往值班室方向走了。随后，魏岭生把地面打扫干净，端着一簸箕的碎玻璃片，提着扫帚从许悠然的病房退了出来，并且轻轻带上了房门。随着房门轻轻关上，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许悠然侧身躺着，依然紧紧抱着那本纪念册。目光宁静而无神地看着窗外。

何清仪心里一阵的心疼。女儿抱着的那本册子，她看不见封面，但是大约能看出来是个有些年头的旧册子。又见女儿一直紧紧抱着不撒手，心里不由得一紧。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一件旧物，而且是那个叫路雪轻的女子心爱的旧物。何清仪的心里，一时间翻江倒海，不禁五味杂陈。

她端了凳子坐在床边，看着女儿，抬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和脸颊，“悠……哦……好孩子，没事了，”说完，又扭头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向外望了望，虽然并没有看见什么，她还是故作轻松地说，“他们在门口聊天呢，都和好了，没事了。可能有什么误会吧，说开就好了。”

许悠然没有说话，她抬眼看着母亲，茫然的眼神里，忽然掠过了一抹感激。

何清仪亲昵地伸手戳了她的鼻头一下，微笑着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俩怎么会打起来了？嗯？”

许悠然依然不说话，疲惫地闭起眼睛，把纪念册抱得更紧。

“我猜，这是个相册吧？一定很好看。”何清仪并没有去碰那个册子，而是伸手摩挲着女儿的脸，“我的小姑娘，我能跟你一起看看吗？”

许悠然眼开了眼睛，没有说话，脸上露出犹豫不决的神色。

“我想，这是……这是……路雪轻最喜欢的东西吧，”何清仪又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仔细看着她的脸，“你想起很多关于她的事情，有时候，你觉得你……就是她，对吗？所以……这……现在也是你最喜欢的东西，是不是？”

许悠然的眼睛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可是转瞬间又黯淡了下来。她偏过头，回避着母亲灼热的目光。

“好孩子，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没有关系，你都是我最心爱的女儿，”何清仪伸把女儿的脸轻轻转了过来，正视着她的眼睛，“爸爸妈妈永远都会爱你、保护你，无论你觉得你自己是谁。但在我们心里，你永远是我们的亲爱的孩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许悠然的眼里，泛起了泪光，随即，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滴在枕头上。

何清仪用手轻轻抹去了女儿脸上的泪水，又轻声说道：“老魏说，那是一个天底下最善良又最可怜的女子，这一点，我信。她的心在你心口上跳动，她的记忆在你的脑海里盘桓，孩子，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来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相信我，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以后，能有很长久、很长久的日子……让我好好的爱你。”

何清仪说着，忽然忍不住自己的泪水，索性由着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而躺在床上的许悠然也已经泪如雨下。何清仪俯下身子，母女俩紧紧地抱在一起。

此时，楼下的小花园里，暴怒的许巍正在大发雷霆。

“你们别再给我解释了，那些解释我不想听！”他愤怒地来回扫视着另外两个人，“你们各自的感受，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不能原谅的是，你们在意自己的感受，胜过在意悠然的性命！”

看到两个人都默不做声，他又愤怒地说道：“你们知道悠然的身体状况，她这次就是因为出现了心脏衰竭的迹象才住的院！她经不起这样的刺激！这你们应该很清楚！这个特殊的时期，除了小心翼翼地去爱护她，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可你们……你们任性到可以如此不顾忌她的安危！算了，算了，从今天开始，请你们再不要踏进悠然的病房！”

“是我不对，这都怪我，”魏岭生低声地说道：“我没克制好自己的情绪，凌越还年轻，我都这把年纪了，今天还这么冲动，真是怪我。”

“许叔叔，对不起，”凌越恳切地看着许巍说道：“我，只是……只是有些不同的想法，我……想拦着她，不想让她变成另一个人。可……我爱悠然！我是真的……很爱悠然！别把我从她身边赶走，许叔叔。”

许巍转过身，背对着两个人，长长地出了口气，没有说话。

“那是一本雪轻的毕业纪念册。”魏岭生还是低声地说道：“昨天在西京科技大学找到她，你们开车走时，她又下来过一次，就是问我这本纪念册是不是还在，她说她想看看。”魏岭生边说着，边绕到许巍的前面，看着他，又接着说道，“我……想，我们昨天说过，不强行干预，顺其自然地接纳她的变化，用爱来包容她。所以……我想……既然她想看看，就给她看看吧，那是……那是雪轻最心爱的东西，悠然一定是……想起来了。”

“许叔叔！”凌越也几步走到许巍的眼前，急切地说道：“我不同意你们的想法，我知道我们谁也阻止不了悠然想起什么，可是我们可以引导她、暗示她、告诉她，她就是许悠然，她不是别人。我们应该努力阻止她行为上的改变！”

“我们可以阻止她的行为，可是，我们阻止不了她的思想。强行的违逆她，只能让她的精神一直处在一种不愉快的压抑的状态下。”魏岭生低声反驳道。

“你，你只怕是有你自己的私心吧！”凌越转头看着魏岭生，目光咄咄逼人地愤然说道。

“你错了，我恰恰没有这样的私心，你知道为什么？”魏岭生这次没有生气，语气反而超乎寻常地平静，“因为……爱护悠然，也是雪轻的心愿。悠然的命，是雪轻的心救下来的。雪轻在天有灵，绝不会愿意悠然因此受到任何的伤害。现在，用最大的爱，包容和接纳悠然的改变，让她适应自己内心的变化，这才是最好的方式。给她时间，让她慢慢的再重新回到悠然的身份里，让她平安快乐的活下去。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许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慢慢地说道：“是，老魏说的，也是我心里想的。我想了很久，才决定了，不要强行去干预悠然感情上的变化，我愿意尊重她的一切改变，因为……因为我要……要通过我的行为传递给她一种信息，那就是，无论她的内心变成谁，她都是我的女儿，都是我最亲爱的孩子，我都会一如既往的爱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一个老父亲来说，真的并不容易。”

许巍的目光再次扫过魏岭生和凌越，“我不在意她都想起些什么，我不在意她会认为自己是谁，我只要她好好的，在我的爱护下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可是我在意！我在意她是谁！”凌越年轻的脸上，充满了痛苦和绝望，眼眶里已经满是泪水，“我跟你们想的不一样，你们只想着让她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可是我，我想让她像一个正常的女孩儿一样去体会生活的美好。我想让她好好的恋爱，让她有个隆重的婚礼，让她有个爱她的丈夫，让她有个幸福的小家庭，甚至……甚至于让她，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而她一旦……一旦内心的感情改变成另一个人，那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凌越说着，眼泪哗哗的掉下来，声音也越来越高，“你们为什么从来不想这些？你们为什么从来不想想我的感受？我爱悠然，我不想让她改变！我就是不想！”

许巍和魏岭生面面相觑，凌越的想的这些，不是他们没想过，而是没敢想过的，那些对悠然的人生来说，都像是奢华的梦想。

凌越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情绪，他猛地抬手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一转身，发疯似的狂奔着跑远了，一转眼就在远处门诊大楼的拐弯处消失了。

许巍和魏岭生又互相看了一眼，各自退后了一步，心事重重地坐在花园的石凳上，谁也没有说话。

没有人注意到，这时候，在旁边住院部大楼三楼走廊的玻璃窗后面，心脏外科主任孟凡正站在那里，紧蹙着眉头，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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